姜佑宁把两手拢在嘴边,“老少爷们儿歇会儿!喝碗热汤再干!”
林名虎也挥着粗胳膊,跟着吆喝。
“都听见没?放下家伙事儿,喝口热汤再干!”
地里干活的人们早就闻到那香味了,这会儿听见招呼,纷纷撂下锄头、铁锹,呼啦啦地围了过来。
一个个虽说脸上、手上都沾着泥道子,衣裳也蹭得灰扑扑的,脏的很。
不过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婆孩子都在身边呢!
接过老婆孩子递过来的那毛巾,胡乱抹一把脸,就伸手接过碗。
也顾不得烫,捧着碗沿儿就“吸溜吸溜”地往嘴里灌。
那汤油汪汪的,浮着红亮的辣子,肉香混着一股子扎实的辛辣味儿,直往鼻孔里钻,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肚肠,驱散了这正月的寒气。
连旁边拴着的马都仰着脖子,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地。
林名虎看着大家伙儿吃得欢实,笑着对姜佑宁说。
“姑,这汤送得是时候,给你记上工分啊!”
姜佑宁利索地给一个乡亲添上汤,头也不抬地应道:“成!”
忙活了一阵,她忽然想起个事,凑到林名虎跟前。
“对了,我姥爷,还有我哥那个猎人证是咋办的?我也想要弄个来。”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论起下地种庄稼,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
还不如干点技术活,上山打猎,虽然危险,但对她来讲自在也简单。
也能给村里多弄点肉食。
林名虎一听,愣了一下:“姑,你要……”
他本能地想摇头。
女猎人?这十里八乡的,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倒不是不让,主要是这活儿又苦又险,一般女人家谁扛得住?
可他转念一想,他姑是普通姑娘吗?
想起她之前的那股狠劲,撂倒个牛杀个狼都不带含糊的。
给办上个证!到时候村里真能多分不少肉。
这时,旁边的林志文把碗一放,抹了把胡子上的油星。
“对!给佑宁弄个去!这丫头是块料!到时候我把我这点打猎的本事,都传给你!”
他虽然心里也担心危险,但更信得过自己外孙女的本事。
还有跟她师傅练就的那身功夫。
反正自己这身子骨还硬朗,在山里多带带她,准出不了啥岔子。
林名虎见林志文都发了话,便不再犹豫,“成!既然三太爷都这么说。
等这阵子送粪肥的活儿忙完了,我亲自上公社给你报上去,保管能把这事办下来!”
林志文咧开嘴笑了,对姜佑宁说:“等证下来了,姥爷带你去县城供销社买枪!还得办持枪证呢,一样都不能少!”
姜佑宁眼睛一亮,乖巧地点头:“嗯!谢谢姥爷!”
一想到要有属于自己的枪,她心里就有些激动。
“要不就搞个五六半吧!”
那家伙口径大,劲儿也大,真要碰上大个的野猪、熊瞎子,也比飞刀,扎枪要管用得多。
反正上次卖人参的钱还没动,正好派上用场。
“而且姥爷好像也快过寿了,”姜佑宁摸了摸下巴,心里有了主意,“这枪……正好能当礼物来!姥爷肯定喜欢。”
寒风跟小刀子似的,可那大锅不断冒出来滚滚肉香。
还有众人“吸溜吸溜”喝汤的动静、满足的叹息、偶尔蹦出的几句糙笑话。
混着远处地里没散尽的尘土和风雪,硬是拧成了一股暖烘烘的生气,在这歇晌的当口弥散开来。
一碗辣乎乎、油汪汪的兔肉炖鸡汤下肚,人们身上见了汗,筋骨也活络开了,准备继续跟土地爷较劲。
可要是仔细瞧,几个老把式的手掌,茧子磨得锃亮,像老树的皮;
新来的小年轻可就遭罪了,满手嫩肉磨起了亮晶晶的水泡。
这没啥,庄稼院的汉子都得过这一关,等水泡瘪了、硬了,变成老茧,再磨掉,再长出来,翻来覆去几遭。
这双手才算被土地爷认了门,成了合格的庄稼把式。
林名虎刚把碗底最后一点汤水灌进肚,拎起脚下那柄磨得发亮的锄头,正要吆喝大伙儿继续干活,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
“不好了!不好了!大队长!可了不得了!”
只见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屯子方向跑来,棉袄帽子都歪了,身上沾满了蹭上的残雪和黑泥。
姜佑宁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牲口院的饲养员老九——那红得发亮的酒糟鼻,简直成了他的招牌。
林名虎扔下锄头迎上去,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老九。
“老九!你慢点说,把气儿喘匀了!啥玩意不好了?天塌下来了?”
老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唇哆嗦着:“队…队长!咱队上那、那‘大黑屁’!它…它难产了!”
“啥玩意儿?!”林名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咋能现在就生?不是说还得些日子吗?”
这“大黑屁”是生产队里一头健壮的母驴,因为放屁又臭又响得了这么个诨名。
去年开春,为了给队上添个能干重活的壮劳力,队里特意牵它去邻村,找那匹出名的大健马配了种,就指望它能下个好骡子。
按理说,离生产少说还有十天半个月。
谁承想,今天一大早这“大黑屁”自个儿在圈里不知咋整的,左脚绊了右脚,摔了一大跤,竟把崽子给惊动得要提前出来了!
更要命的是,饲养员老九昨天夜里灌多了猫尿,正晕乎乎睡着。
等被‘大黑屁’痛苦的嘶叫吵醒时,已经误了事。
他平时也就给牲口瞧个头疼脑热,填把精料的水平。
这难产的阵仗,他哪见过?更别提上手处理了!
“我…我真不是个东西啊!我咋就管不住这口马尿呢!”
老九悔得肠子都青了,扬起手“啪啪”就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脸上立刻显出红指印。
林名虎急得火烧眉毛,额上青筋直跳:“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赶紧的,前头带路,去看看啊!”
抬脚就往牲口棚的方向狂奔。
“我…我醒过神就让名柱套上爬犁,赶紧去请公社的兽医了!”
老九也跟在林名虎屁股后头跑。
姜佑宁心里也是一紧,立刻想起来了。
“怀孕的母驴……不就是年前给功邦看牙的那头倔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