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人，姜佑宁眼皮都懒得抬，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
“咋地，不行啊？”
说着就又往冰面上插了根小红旗。
“啥？！”
王翠山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那张开的嘴里都能看见刚被打掉的后槽牙窟窿。
“就你？还看渔汛、听冰裂？可别把我大牙笑豁了！”
一扯到自己的看家本事，王翠山顿时来了劲头，连刚才挨揍的疼都忘脑后去了。
“你知道我学这门手艺遭了多少罪？三年拜师，两年效力，光给师傅端的洗脚水都够灌一亩地！”
姜佑宁头都不抬，只皱了皱眉头。
“那你口味挺重啊，咸淡适中不？”
王翠山一下子卡壳了——我这儿正显摆本事呢，你咋关心起洗脚水咸不咸？
不过……师傅的就算了，师娘的确实有点……
想到这里，王翠山使劲晃了晃脑袋，赶紧把奇怪的回忆甩出去。
“你瞅着吧！这要能打上鱼来，我跟你姓！”王翠山梗着脖子嚷道。
他这嘚啵嘚没完没了的劲儿，彻底把姜佑宁给整烦了。
她猛一抬头，话像小鞭似的噼里啪啦炸开来：
“你可快拉倒吧王翠山！我瞅你搁这儿叭叭半天，唾沫星子都比冰窟窿里的鱼多！
还三年拜师两年效力，知道的你是学打鱼，不知道的以为你专攻洗脚按摩带搓泥呢！
咋的，你师傅是拿洗脚水把你腌入味儿了？咋一张嘴就一股子百年老咸菜缸的齁味儿！”
姜佑宁喘了口气，连珠炮似的继续输出：
“还‘打上鱼来跟你姓’？可别！我们家庙小，供不起您这尊歪脖大佛！讹上我家户口本，我们找谁说理去？
你要真闲得五脊六兽，不如找棵歪脖树把自己挂上风干风干，省得搁这儿天天现眼，晃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知道的説你是鱼把头，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路水鬼成了精，不把水搅浑浑身鳞片就刺挠，不显摆显摆你那点‘本事’，怕大伙把你当死鱼眼珠子抠了扔回臭水沟呗？”
……
“我艹……”王翠山气得牙咬得嘎吱响，可脚底下像生了根，一步不敢往前凑——刚挨完揍，再上去不是找打吗？
他还没贱到那个份上。
只能干瞪着眼，看姜佑宁利利索索把旗子插完。
在“生气”和“窝囊”之间，他最终选择了“生了一肚子窝囊气”。
至于这地方，王翠山也不想再看看了。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一个不到20的小丫头片子，能指出来什么好地呢？！
姜佑宁一声吆喝，大伙儿又忙活开了。
冰镩子砸在冰面上，冰碴子亮晶晶四处飞溅。
马拉的绞盘“嘎吱嘎吱”响得刺耳，绳子在冰上蹭得“沙沙”的，每转一圈都像是跟这死冷寒天较劲。
凿冰、下网，又是三个钟头的苦熬。
天也逐渐的擦黑了，东边天上冒出个模模糊糊的月亮，像个冻得梆硬的大饼，冷冰冰地挂在那儿。
火把也点起来了，火苗子在风里乱晃，照着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也算给这冻死人的湖面上添点热乎气。
其他屯子干活的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不过还剩下小半不嫌累的，猫在冰面上。
那边大锅早就支棱起来了，柴火“噼啪”响，锅里炖着靠山屯刚才打上来的杂鱼，香味混着热气，勾得人直咽唾沫。
留下的人就着这香味，啃着自带的干粮，一边吃一边闲磕牙：
“这味儿可真棒啊！咱公社书记亲自掌勺，拿铁锹在锅里搅和呢！”
“可不是嘛，天儿这么冷，闻着这味儿肚里更空得慌。就等着一会儿尝尝书记的手艺了！”
“回头跟别的屯子吹牛，就说公社书记都给咱做过饭，那得多有面儿！”
“不过话说回来，书记这庆功宴，八成要黄……让个小丫头片子指挥，能成啥事？”
“我看着也够呛，忒不靠谱！”
“谁说不是呢！这一网下去，估计又是白忙活……”
……
听着这七嘴八舌的议论，靠山屯的人脸上也挂不住了。
有人低头搓着冻僵的手，有人一个劲儿往冰窟窿里瞄，眼神里又是盼又是慌。
唯有姜佑宁依旧神色平静，一双明亮的眼睛笃定地望向前方。
“上鱼啦！上鱼啦！”
这喊声一下把冰面上的平静给捅破了。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往那边看。
只见石家屯那边，渔网嘎吱嘎吱往上拽，水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网里的鱼扑腾得那叫一个欢实，银亮亮的鱼鳞反着光。
石家屯的人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咬紧后槽牙，铆足了劲往上拉网。
“唉呀妈呀，白瞎了！这网不是咱的啊！”人群里有人拍着大腿叹气。
“可不是咋的！咱刚才伸手慢了啊！”
“得了吧！忘了人家是石家屯的大舅哥啦？这分明是挑好地方给的！”
“那不就更能说明他俩穿一条裤子了么？”有人压低声音嘀咕，话里有话。
“管他呢！这网是真带劲啊！”
……
在这一声声羡慕嫉妒恨的夸赞里，王翠花把这段时间被指指点点压弯的腰板挺得溜直，脸上泛着好久不见的得意光。
她旁边的王翠山更是飘得不行，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奉承，像蜂蜜水似的把他灌得晕头转向。
石家屯的人喜气洋洋地开始解鱼、收网。
手指头冻得胡萝卜似的，却感觉不到冷，心里那团火烤得浑身热乎。
每摘下来一条大鱼，都像是给他们的辛苦盖了个大红章。
等鱼全都卸完，办事员扯着嗓子一声吼。
“石家屯，起网——四千零三十一斤！！！”
这数儿引来一片啧啧惊叹。
就以他们那网来说，这绝对算是高产了。
王翠山看着人外的姜佑宁，扒拉开人群，趾高气扬地来到她面前。
“小丫头片子，瞅见没？这才叫真本事！要是你们刚才听话，这网大鱼就是你们靠山屯的啦！”
姜佑宁压根没被他这话影响分毫着，反倒嘴角一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