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斟满一碗粗茶,双手捧起,神色郑重:
“大叔,若非您仗义相救,将我自鬼门关拖回,杨锦早已是山中枯骨。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些许银两,聊表寸心,万望收下。”
说着,将一包碎银推至猎人面前。
猎人连连摆手,面现赧色:
“小哥说哪里话!
你救我妻,便是救我全家!
这银子,万万不能收!”
杨锦一番劝说后,猎人推辞不过,看着炕上气息渐匀的妻子,终是喉头哽咽,郑重收下,深深一揖:
“大恩不言谢!
小哥日后但有差遣,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杨锦略一沉吟,眼中掠过一丝沉重:
“大叔,实不相瞒,杨锦身负血仇,正被强敌追杀。
此番得您相救,已是万幸。
此地……恐不宜久留,明日五更,我便需动身离去。”
猎人闻言,并无多少意外之色,他初见杨锦时,那满身纵横交错的剑创,深可见骨,绝非寻常争斗所致。
他沉默片刻,霍然起身:
“小哥稍待。”言罢转身出屋,不多时便回转,手中捧着一物,递到杨锦面前。
那是一副半截的木制面具,只遮住鼻梁以上的半张脸。
木质细腻,入手温润,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显然是常年摩挲所致。
面具表面刻着几道简洁却古朴的纹路,透着一股山野的粗犷与神秘。
杨锦接过面具,指尖触到那温润的木纹,瞬间明白了猎人的深意——此物既可遮掩他过于醒目的面容,又不至于完全隔绝山林间的视听。
他心中感激,也不多言,抬手将面具覆于脸上。
尺寸竟出奇地贴合,轻若无物,鼻息顺畅,视线亦无遮挡。
“多谢大叔!”
杨锦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了几分,更添沉稳。
夜深人静,杨锦在猎人安排的简陋床铺上盘膝调息。
然而,就在他睡意朦胧之际,丹田深处忽地一动!
一股奇异的气息悄然升起,并非他往日所练精纯的阴阳内家真气,而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混沌!
这气息温凉交织,缓缓游走于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竟有种枯木逢春般的酥麻与舒畅。
更奇的是,在那片混沌气息的深处,隐隐约约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色文字在流动、沉浮,如同古卷残篇,玄奥莫测!
杨锦猛地惊醒!
只觉通体大汗淋漓,然而精神却异常清明,非但疲惫一扫而空,四肢百骸更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活力。
窗外草虫唧唧,山风过叶,远处溪流潺潺,种种细微声响,此刻竟清晰得如同在耳畔演奏。
他心中惊疑不定,立刻盘膝坐定,凝神敛气,意守丹田,试图运转往日功法。
然而,任他如何催动意念,丹田气海却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兴。
方才睡意中,那奔腾流转的混沌真气与金文异象,竟似浮梦一般,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捕捉不到半分痕迹。
杨锦缓缓收功,黑暗中,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混沌之气与金文……又是何物?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疑云如同那深邃无垠的星空一般,望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山涧薄雾缭绕,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杨锦早已醒来,听闻声响,便知有事发生。
他轻叹一声,将包袱系紧,取下挂在墙上的无锋剑,悄然推开猎户的院门,朝着马蹄声的方向走去。
山路蜿蜒,晨露沾湿了他的布鞋。
行不过一里,便见两男一女三人迎面而来,为首的是位年约四十开外的男子,鬓角已见斑白,双目炯炯有神,身形矫健如豹,步履沉稳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身旁跟着一位年轻男子,面如冠玉,腰间佩剑,神情倨傲,目光中透着几分轻蔑。
见杨锦独自走在路边,那年轻男子高声喝道:
喂,那汉子!
昨日瞧病的人住在何处?
语气中毫无敬意,仿佛在使唤下人。
杨锦眉头微皱,却不动声色,依旧缓步前行。
此时天色尚早,山路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那女子身着玲珑绸缎,头戴一支碧玉簪,柳眉杏目,肤若凝脂。
她见弟弟言语无礼,轻叱一声,翻身下马,瞪了年轻男子一眼,随即向杨锦盈盈一礼,柔声道:
这位小哥,家弟心急口快,言语冒犯,还望海涵,小妹在此替他赔罪了。
杨锦侧目看了她一眼,本想继续赶路,但转念一想,若自己就此离去,这三人定会去打扰猎户一家。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们找他何事?
年轻男子冷哼一声,嘀咕道:多管闲事......
女子闻言,杏眼圆睁,怒斥道:
啸天!你若再这般无礼,便自己回府去,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年轻男子撇了撇嘴,悻悻道:好好好,我闭嘴便是!
范叔,你倒是说句话啊,姐姐就知道训我!
那被称作的男子摇了摇头,笑而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无奈。
女子这才转向杨锦,神色恳切道:
家父身患重病,已卧床两年有余。
听闻此地来了一位神医妙手回春,特来相请,望能救家父一命。
杨锦沉吟片刻,摇头道:神医不敢当,在下便是姑娘要找之人。
姑娘切不要道听途说,在下只不过略通医术,猎户夫人的病也是误打误撞才治好,实在算不得什么神医。
女子闻言一怔,细细打量杨锦,虽见他脸戴面具,难辨真容,但听声音年纪不大,竟有如此医术?
她心中暗忖:府中下人明明说此人医术高明,救治多人皆有实证,怎会如此推辞?
莫非是因方才啸天无礼,心中不悦?
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那年轻男子却按捺不住,怒喝道:
好个狂妄之徒!竟敢戏弄我们!
说罢,的一声拔出佩剑,便要向杨锦刺去。
范叔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
啸天,不可鲁莽!
女子也厉声喝道:
住手!年轻男子见二人阻拦,愤然收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只留下一句:
此等庸医,要他做甚!
待他远去,女子与范叔竟双双跪倒在地。
杨锦大惊,连忙侧身避开,道:两位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女子抬头,眼中含泪,声音微颤:
医者仁心,方才家弟无礼,还望神医恕罪。
家父病重,求神医出手相救!
杨锦细细观察二人神色,虽见他们情意恳切,但眉宇间仍有一丝疑虑。
他心知,家属若心存猜疑,必会影响自己行医施策,于是故意冷下脸来,转身欲走。
女子聪慧过人,立刻明白杨锦的顾虑。她一咬银牙,决然道:
若神医能治好家父,小女子愿终身侍奉左右,绝不反悔!
范叔闻言大惊:敏儿,不可胡言!
女子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小女子虽为女流,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此言一出,杨锦心中一震。
他本只想试探二人诚意,不料这女子竟如此聪慧、刚烈,反倒让他进退两难。
沉默片刻,他轻叹一声:罢了,前面带路吧。
范叔闻言,连忙牵过一匹早已备好的骏马,三人翻身上马,沿着山涧小路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远,只留下山间晨雾缓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