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水网纵横,秋色宜人。这日,杨锦信步至城郊大湖边。但见秋水长天,澄澈如练,岸边层林尽染,秋黄醉人。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岸边芦苇摇曳,洁白的苇花如雪絮纷飞,别有一番萧疏诗境。
杨锦沿湖岸行数里,见一临水酒楼,名曰“食来居”。
此楼构思奇巧,半悬碧波之上,半倚青石岸边,画舫可直抵楼阁。恰逢渔舟唱晚,满载鲜鱼而归,那秋鱼膘肥体壮,银鳞闪耀。杨锦顿觉腹中饥鸣,遂拾阶而上。
楼分三层。一楼喧嚣鼎沸,座无虚席;二楼多是文人雅士,饮酒赋诗。杨锦为求清静,直上三楼。三楼果然清雅,只疏落摆放几张桌椅,以挽起的素白纱幔相隔。
中央有一清丽女子,怀抱琵琶,纤指轻拢慢捻,清越琴音袅袅,飘荡于烟波之上。此时仅有两桌客人,皆有侍女侍酒。
杨锦择了一处凭栏的雅座,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正沉醉间,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领头一人,头戴垂纱斗笠,身着素白罗衣,身姿曼妙,莲步轻移,落地无声。
虽纱幔遮面,看不清容颜,但那通身的气度,已令人心折。其后跟着数名侍卫,为首者,赫然是当日在酒肆掌掴孙安孙顺的“付清”!
“三姑娘!” 杨锦心中了然。那白衣女子身形微微一滞,显然也认出了杨锦。在付清指引下,她默默坐在了另一张纱幔环绕的桌旁。侍卫放下纱帐,将内外隔绝。
不多时,侍女为杨锦端上酒菜,主菜是一条清蒸湖鱼,鱼身点缀翠绿菜蔬,汤汁乳白,鲜香扑鼻。杨锦一边听曲,一边自斟自饮,婉拒了侍女的侍奉。
片刻后,又有数人来到三姑娘纱帐前,依次进入。杨锦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水上漂”陈忠。陈忠出帐后,竟带着另一人径直走向杨锦,满面堆笑:“哈哈,杨兄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来来来,给你引见一位朋友,这位是‘千手佛’杨冲,与你可是本家!都是爽快人!今日有缘,咱们三人痛饮一番如何?” 他热情洋溢,仿佛旧友重逢。
杨锦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笑容可掬:“陈兄相邀,敢不从命?杨兄,幸会!” 三人落座,推杯换盏,气氛看似热烈。很快一壶酒见底,陈忠高声招呼侍女:“再上三壶好酒!一人一壶!” 杨锦暗自诧异:这三姑娘御下极严,陈忠等人竟敢在其眼皮底下公然豪饮?事出反常必有妖!
侍女端酒上来时,杨冲主动接过托盘分发。就在他将酒壶递给杨锦的瞬间,手指极其隐蔽地在壶嘴处一抹一旋!动作快如闪电,寻常人绝难察觉。
然而杨锦早已心生警惕!他参悟无名壁画时,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壁画上万千线条的细微差别尚能分辨,何况这近在咫尺的手法?杨冲这“千手佛”的功夫,在他面前,还是稍欠火候!
杨锦不动声色,继续与两人畅饮。两人见杨锦喝得“酣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警惕之心也松懈下来。
杨锦觑准时机,借着举袖饮酒的掩护,将藏在口中的药玉“复活丹”悄然吞下。此物乃解毒圣品,亦可提神醒酒。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直冲顶门,瞬间驱散了酒意与一丝恍惚。杨锦却装作醉意更浓,摇摇晃晃起身,拿起自己的酒壶,走到两人中间。
“来…来…两位杨兄…小弟…敬你们…咱们…玩个…移形换位…哈哈…” 他脚步虚浮,口中含糊,玩闹般将三人的酒壶在桌上快速挪动、调换位置。他暗中运起迷踪拳中“袖里乾坤”的手法,动作看似笨拙混乱,实则精妙无比,瞬间将自己的酒壶与杨冲的酒壶调换了位置!
陈忠、杨冲二人酒意上头,又被杨锦的“醉态”迷惑,加上杨锦手法高明,竟丝毫未觉!
杨锦“醉醺醺”地拿起杨冲那壶下了“听话粉”的酒,给两人和自己满上:“喝…继续喝…不醉…不归…”
三人再次举杯。很快,药力在陈忠、杨冲体内发作,两人眼神开始迷离恍惚。
杨锦心中冷笑,借着酒意,开始“胡言乱语”地编造自己的离奇身世和来淮安的目的。那两人强打精神听着,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杨锦见火候已到,压低声音,如同梦呓般问道:“二位…为何…来…找我喝酒啊…?”
陈忠眼神呆滞,木然回答:“是…三姑娘…吩咐…来…套你…身份…来历…”
杨锦又问:“那…你们…来淮安…做甚?”
杨冲迷迷糊糊接口:“找…找药王…三姑娘…要给…一个人…解毒…”
杨锦心中一凛!果然是为药王而来!他继续诱导:“药王…不是…早死了吗…你们…怎知…他…活着?”
杨冲:“临安…陆府…‘七仙配’…是药王的…毒…淮安…也有人…中此毒…三姑娘…带我们…来找…没…没找到…”
杨锦见二人已口齿不清,知药效将过,酒劲彻底上来,便不再多问。
他悄悄将银钱置于桌角,趁纱帐内未觉,身形一展,如一片落叶般从栏杆处飘然落下,沿着湖岸,信步远去。身后,芦花胜雪,随风轻舞。
纱帐内,三姑娘似有所觉。付清奉命查看,只见陈忠、杨冲烂醉如泥,杨锦已杳无踪迹。
“大意了!” 三姑娘清冷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懊恼与凝重,“此人…深不可测!传令,搜寻药王的人手暂缓,付清,你即刻带人,搜遍全城,务必查清此人根底!他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
“那小姐您…?”
“我沿湖走走,稍后自会回去。” 三姑娘语气不容置疑。
付清领命而去。
三姑娘独自走出酒楼,沿着芦苇丛生的湖岸缓步而行,心中反复思量着杨锦的举动。正沉吟间,却见杨锦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她屏息凝神,悄然尾随。
湖边悟道与初逢三姑娘
杨锦行至一处荒僻湖湾,见一艘破旧渔舟上,一位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三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正将一捧发霉的糙米反复淘洗,准备下锅。孩子们眼巴巴望着,腹中饥鸣如鼓。
此情此景,令杨锦心头剧震,如遭重击!贪官污吏横征暴敛,江湖豪强巧取豪夺,最终受苦的,永远是这些手无寸铁、挣扎求生的升斗小民!药王的临终嘱托,神医的济世之心,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他手中的剑,不仅仅是为了快意恩仇,更应为这满目疮痍的世间,斩出一条生路! 侠客之梦,从未如此刻般真切。
他默默掏出身上仅有的几锭银子,轻轻放在船头。妇人看着那白花花的银锭,一时竟呆住了,忘了反应。杨锦不忍再看,快步离开,寻了一处湖石坐下,望着苍茫的湖水,心潮起伏。
“你是何人?” 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沉寂。
杨锦回头,正是那尾随而来的白衣女子——三姑娘。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听到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竟不似中年人,更似妙龄少女。只是面纱遮掩,难窥真容。
“一个苦命人罢了。” 杨锦淡淡道。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 三姑娘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在下说了,姑娘也未必信,何必多费唇舌?” 杨锦依旧平静。
“机会已给过你。既然敬酒不吃…” 三姑娘声音冰寒彻骨,“那就拔剑吧!” 她缓缓抽出了腰间长剑。
剑身出鞘,竟带起一声清越的蝉鸣!剑身狭长,通体泛着一种奇异的冰蓝色光泽,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霜,寒气四溢!
“天玄剑?” 杨锦瞳孔微缩。此剑名列天下名剑,不在神剑山庄所铸之下,乃寒铁精英所成,锋利无匹,寒气伤人。
三姑娘的目光也落在杨锦手中那柄古朴厚重的无锋剑上,微微一凝:“看来,你的剑和你的人一样,都喜欢藏拙。”
“姑娘的剑,也如姑娘一般,锋芒太露,易伤人伤己。” 杨锦反唇相讥。
两人持剑相对,气机牵引,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然而,剑拔弩张之际,一阵刺耳的笑声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