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箐箐将杨锦安置在自己别苑最僻静的一间厢房内,严令贴身侍女小红: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小红虽觉这位“新来的姐妹”举止有些古怪,但小姐吩咐,不敢多问。
待杨锦在厢房中洗净脸上脂粉,换回自己的青衫,陆箐箐才让小红进来铺床叠被。小红眼尖,一眼瞥见换下的女装中滚出两个被挤得变了形的馒头,她好奇地捡起来,促狭地问杨锦:“咦,姐姐,这馒头……是做什么用的呀?”
杨锦顿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窘迫不堪。陆箐箐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在陆箐箐别苑养伤的这几日,临安城风云再起,除却陆府宝藏的喧嚣,另一件惊天大事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江湖!
传闻如同野火般蔓延:一位神秘少年,先在临安城北河道边,以一人之力诛杀凶名赫赫的血刀门三位门主,随后又在深夜荒郊,剑斩“黑面判官”李成凯、“玉面佛”杨志及其麾下数十高手,原因众说纷纭:有说是夺宝分赃不均;
有说是厉鬼索命;更有甚者,将其描绘成替天行道的绝世剑侠!酒楼茶肆,街头巷尾,无不热议此事,杨锦的声名,一夜之间震动武林。
这日,陆箐箐从几位神色凝重的叔伯口中证实了此事,惊得目瞪口呆,她原以为杨锦遇到的只是些寻常江湖仇杀,万万没想到,对手竟是血刀门、黑面判官这等凶焰滔天的巨寇魔头,联想到杨锦那日归来时的惨状,她心中又是后怕又是震撼,慌忙跑回别苑询问。
推门而入,只见杨锦正立于书案前,提笔悬腕,临摹字帖。一身青衫,气质沉静,眉宇间哪有半分煞气,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陆箐箐直勾勾地盯着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刚认的“弟弟”,与传言中那个杀人如麻、剑斩群魔的煞星联系起来。
她声音微颤:“杨锦……河道边……还有那晚荒郊……那些人……真是你杀的?”
杨锦放下笔,神色平静。对于李成凯,他记忆模糊,但血刀门之事确凿无疑。他坦然点头:“是。”
一个字,如同重锤敲在陆箐箐心上。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熟悉的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处处透着神秘与危险。
两人之间那份刚刚萌芽的亲近感,仿佛被这残酷的现实硬生生拉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一丝忧虑浮上心头:若父亲知晓这几日搅动江湖风云、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煞星,此刻就藏在自己女儿的闺阁别苑之内……会作何反应?
数日后,杨锦伤势渐愈,内力也恢复了七八成。他心系梅洛等人安危,决意离开陆府。
他打算在临安城公开露面,吸引绝情谷及其爪牙的视线,为梅爷爷他们争取更多隐匿的时间。否则,魔道中人四处搜捕,梅洛一家老弱,恐难逃毒手。
是夜,杨锦换上夜行衣,正准备悄然翻墙离去。房门却被猛地推开,陆箐箐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反手关紧房门,一把将杨锦拉到角落,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杨锦!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爹……我爹和叔伯们,在安慧山半山腰那棵老槐树下……真的挖到了宝藏!
就在今晚,他们已带人秘密上山掘宝,挖到之后,会连夜运走,离开临安,你快收拾东西,随我悄悄离开!这临安城已成是非之地,片刻也留不得了!”
杨锦闻言一怔,心中感动。如此绝密之事,陆箐箐竟毫不犹豫告知自己,这份信任,弥足珍贵。
但他随即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箐箐,多谢你告知。但我本非为宝藏而来。你们速速离去便是,不必管我。我随后也会离开。”
陆箐箐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俏脸黯淡了一瞬。但她很快掩饰过去,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解下腰间那枚刻着凤凰的温润玉佩,轻轻放在杨锦掌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玉佩……你留着吧。权当……留个念想。” 说罢,她深深看了杨锦一眼,决然转身,快步离去。
杨锦握着尚带佳人余温的玉佩,心头猛地一跳,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同时,巨大的疑惑也充斥脑海:宝藏现世,天下皆知!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盯着陆府!陆家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宝藏,并带着这泼天财富全身而退?
利令智昏,此刻的陆志峰等人,早已被那唾手可得的金山银海冲昏了头脑。
家族复兴的荣光、子孙后代的富贵,遮蔽了他们所有的理智与警惕。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个在幕后散布消息、操控一切的可怕黑手,能布下如此惊天棋局者,岂是易与之辈?
陆箐箐走得如此干脆,亦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恐惧。她何尝不想与杨锦共享富贵,远走高飞?
但此去吉凶难料,她不愿拉杨锦一同涉险。杨锦的拒绝,反倒让她解脱了这份纠结,只剩下对家族命运的沉重担忧。
夜,三更时分。陆府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开始了行动。
陆志峰将族人分为两拨:
一拨为府中女眷、老弱及年幼子弟,由几位忠心的老仆带领,携带少量细软,从后门悄然出发,一路向北,赶往百里外的青石岭汇合点。
陆箐箐被父亲强行安排在这支队伍中,保护母亲和年幼的弟妹。
另一拨,则是陆府及族中所有青壮男丁,由陆志峰亲自率领,共计百余人,携带挖掘工具和运载箱笼,从另一处后门秘密潜出,目标直指安慧山半山腰的老槐树。
诡异的是,这百余人浩荡出城,一路竟未遇到任何拦阻或窥探,仿佛所有盯着陆府的江湖眼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这反常的“顺利”,不仅未让陆志峰警觉,反而让他心中狂喜,更坚定了“天佑陆家”的信念,被宝藏迷了心窍的族人们,更是放下所有戒心,做着唾手可得的富贵美梦。
杨锦在房中坐立不安,那玉佩带来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不再犹豫,迅速找来一套陆府家丁的粗布衣裳换上,悄然翻出院墙,远远缀在了北上的女眷队伍后面,暗中护送。
陆志峰率领族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熟门熟路地摸到安慧山半山腰。那棵数人合抱的古老槐树,虬枝盘结,如同沉默的巨人。
陆志峰记得,小时候爷爷常带他来此歇脚,抽袋旱烟,眺望山景。这也正是他坚信此处埋藏宝藏的原因之一——祖制每日巡山,此乃必经之地!
很快,他们找到了之前探查时秘密挖开的洞口。
点燃火把,鱼贯而入。当火光照亮洞窟深处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前,赫然是十几个硕大的铁皮木箱!撬开箱盖,耀眼的金光银芒瞬间刺痛了双眼,里面堆满了成锭的黄金、白银以及各色璀璨的珠宝玉器!
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所有人,陆志峰强抑激动,指挥众人将箱子穿好绳索,合力抬出洞外。
然而,就在第一箱、第二箱……直至第十几箱金银财宝被抬出洞口,暴露在月光下的瞬间。
不知谁喊了一声,“留下宝藏!”
四面八方,树林中、岩石后,如同鬼魅般涌出无数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士,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些宝箱,喊杀声震天动地!他们如同闻到血腥的饿狼,疯狂地扑向抬箱的陆家子弟。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猝不及防的陆家子弟,如同待宰羔羊,瞬间被砍倒一片,有人迫不及待地劈开就近的宝箱,金锭银元宝、珍珠玛瑙哗啦啦滚落一地。
“金子!是金子!”
“珠宝!我的!”
人群彻底疯狂了,后来者踩着前人的尸体,不顾一切地扑向散落的财宝,为了一锭金子,兄弟反目;为了一串珍珠,朋友相残,惨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贪婪的狂笑声混杂在一起,将安慧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陆志峰目眦欲裂,站在老槐树下嘶声力竭地怒吼:“住手!这是我陆家的宝藏!你们这些强盗!”
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震天的杀伐声中。
两个时辰后。
喊杀声渐渐平息。老槐树下,尸积如山!鲜血浸透了泥土,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陆家百余名青壮子弟,包括几位叔伯,几乎被屠戮殆尽,散落的金银珠宝在尸堆中闪烁着诱人又诡异的光芒。
幸存下来的江湖客,也只剩下二三十人。他们个个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围在残存的几个宝箱周围,彼此虎视眈眈,眼中只剩下贪婪与疯狂。
谁也不敢先上前,因为一旦靠近宝箱,便会遭到所有人的围攻,气氛凝固,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这僵持之际,
数道黑影如大鸟般从人群后方凌空飞掠而至,他们身手矫捷,皆以黑巾蒙面。
其中一人朗声长笑:“哈哈!多谢诸位替我们取出宝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话间,几人动作奇快,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大布袋,将箱中剩余的金银珠宝席卷一空。
“放下宝藏!” 围着的众人怒吼着欲上前抢夺。
“接着!” 那为首的蒙面人一声怪笑,猛地将手中布袋一扬,无数金锭、珠宝如同天女散花般,抛洒向四周虎视眈眈的人群。
“我的!”
“滚开!是我的!”
短暂的死寂后,更惨烈的争夺与杀戮瞬间爆发,人们为了争夺散落的财宝,再次疯狂地互相砍杀。
而那几个蒙面人,趁此混乱,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竟未带走一锭金银!
当黎明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洒在安慧山上时,这场惨绝人寰的夺宝大战终于落幕。
侥幸活下来的江湖客,带着或多或少的“战利品”,仓惶下山。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下山的道路上,不断发现尸体,死者皆是昨夜参与夺宝、身上带有金银之人,他们脸色青黑,七窍流出黑血,身体僵硬如铁,死状极其恐怖!
“毒!箱子上有毒!” 恐惧的尖叫划破清晨的寂静。
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所有触碰过宝藏的人,都中了某种可怕的剧毒,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当陆箐箐带领着七八名健仆,从青石岭焦急下山打探消息时,杨锦亦混在家丁队伍中跟随,看到的已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临安城,这座昔日的繁华之城、寻宝者心中的圣地,一夜之间变成了“血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有死于乱刀之下的,更多的则是面色青黑、七窍流血的中毒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陆箐箐脸色惨白,不顾一切地带着人冲向安慧山。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当他们跌跌撞撞爬上那半山腰的老槐树下时,眼前的一幕,让陆箐箐如遭雷击,几乎晕厥!
尸山血海,昨日还鲜活的上百名族中叔伯兄弟,此刻已化作冰冷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整片山坡,连那棵古老的大槐树,枝干上都溅满了暗红的血斑,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