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一个清越如昆仑玉碎、温润如南海暖珠的声音,自大殿侧后方的一道悬挂着晶莹琉璃珠的帘幕之后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与安抚人心的力量,恰到好处地融化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珠帘被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拨开,碰撞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奏响了一曲仙音。
一道倩影,缓步而出。
刹那间,仿佛有月华自九天垂落,汇聚于她一身,令得殿内所有的夜明珠光、琉璃盏辉都黯然失色。原本聚焦于嬴鑫身上的沉重压力,竟不由自主地被这道身影吸引、分散。
来人是一位女子,身着一袭以金线银丝绣着繁复唐草牡丹暗纹的流彩云锦宫装长裙,裙摆逶迤,行走间如云霞流动。她身姿高挑窈窕,脖颈修长,线条优美如天鹅。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高绾成雍华的发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尾步摇,长长的流苏随着她从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然而,所有的华服美饰,在她抬起眼眸,显露真容的那一刻,都沦为了微不足道的陪衬。
那是怎样的一张容颜?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肤若凝脂,光洁如玉。最动人心魄的是那双眸子,清澈宛若两泓秋日寒潭,深不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运转、四季轮回的智慧灵光。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既具大唐盛世牡丹般雍容华贵,又带着空谷幽兰般清雅脱俗的独特气质。
她就像一轮骤然跃出云海的皓月,清辉遍洒,瞬间涤荡了殿内所有的沉闷与压抑,令得那煌煌宫灯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无需任何人介绍,在场所有人,包括第一次见到她的嬴鑫,都在心中瞬间明了了她的身份——唐皇嫡长女,被誉为唐族这一代最璀璨的瑰宝,天赋卓绝,有望在百年内冲击帝境的天之骄女,李长歌。
李长歌的出现,让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为之一缓。她先是对着御座之上的唐皇李胤和两旁肃立的诸位族老、重臣盈盈一礼,姿态优雅从容,无可挑剔,声音平和悦耳:“父皇,诸位叔伯,长歌听闻有贵客临门,所议之事关乎我族未来兴衰,心中难安,故冒昧前来,望父皇与诸位叔伯恕长歌唐突之罪。”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身为帝女对族中大事的关切,又恪守了礼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李胤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眼中的威严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微微抬手,声音也放缓了些:“无妨,长歌,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位便是朕与你提过的,秦族少主,嬴鑫。” 他的目光转向嬴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想看看自己这眼高于顶的女儿,会对这位拒绝联姻的秦族少主作何反应。
李长歌这才缓缓转身,面向一直静立殿中的嬴鑫。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审视,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点点涟漪,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并无半分寻常女子见到陌生俊杰时的羞怯与躲闪,反而有一种基于平等地位的从容与洞察,仿佛在她面前,身份、地位、性别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灵魂与理念的交流。
“嬴少主。”李长歌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平辈相见之礼,声音如同微风拂过琴弦,悦耳动听,“久闻少主大名,昔日于东域崛起,更与九霄圣主结为道侣,携手并进,堪称一代人杰。今日得见,果然气度恢弘,风采不凡。”
嬴鑫压下心中因回忆起与云韵过往而翻涌的情感波澜,以及初见李长歌绝世风姿所带来的刹那惊艳,神色恢复平静,拱手还礼,语气诚挚:“公主殿下过誉,嬴鑫愧不敢当。殿下仙姿玉质,慧光内蕴,方是真正令人心折。大唐有殿下,实乃大幸。” 他这话并非虚言奉承,李长歌的容貌气度、那份从容智慧,确是他生平仅见,足以与云韵在伯仲之间,各有千秋,一者如九霄云霞,清冷高华;一者如盛世牡丹,雍容睿智。
李长歌闻言,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漾开温暖的涟漪,足以融化坚冰。旋即,她神色一正,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明眸,再次落回嬴鑫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问题核心的力量:
“嬴少主,方才诸位的议论,长歌在帘后略有耳闻。联姻之议,本是族中长辈为结秦唐之好,铸就强盟,以共御未来莫测之风险的上佳之策。长歌身为帝族之女,自幼便知身上肩负之责任,享族群供奉,自当为族群未来考量。若此举真于族群有大利,于追寻之大道有益,纵使长歌内心或有个人之想,亦会以大局为重,遵从父皇与族议。”
她的话语清晰而理性,先是坦然承认了联姻的政治意义和自己身为帝女的责任,表明了自己并非不通情理、只知任性之人。这番开场,瞬间赢得了在场许多原本担心她会因不愿联姻而闹出事端的族老的好感。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她会顺势劝说嬴鑫,或者表达自己愿意为族群牺牲时,李长歌话锋陡然一转,美眸中闪烁着睿智而冷静的光芒,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轻轻落下了决定棋局走向的一子:
“然而,”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联姻如同炼器,非是简单将两样属性各异的神材强行熔铸一处,便可成就无上道兵。需属性相合,心神相通,道韵共鸣,方能如臂使指,发挥出远超材料本身之和的威力。若属性相冲,心神各异,非但不能相辅相成,反而可能相互损耗,乃至在关键时刻崩毁,功亏一篑。”
她以炼器为喻,将联姻的实质剖析得淋漓尽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纯粹的学术问题,这份超越年龄的冷静与智慧,让在场许多浸淫权术多年的重臣都暗自心惊和赞叹。
“嬴少主,早已有心仪之道侣,乃是九霄圣主,更是历经生死、并肩而战的战友。此情此志,天地可鉴。”李长歌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看向嬴鑫,“若在此情形下,强行促成联姻,则秦少主心有所属,长歌亦难倾心,彼此心各有属,道不同契。如此结合,非但不能使秦唐同心协力,反而可能因心中芥蒂,相互猜忌,徒增内耗,于联盟有百害而无一利。此绝非稳固联盟之良策,望父皇与诸位叔伯明察。”
她竟主动将强行联姻可能带来的弊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剖析开来,其立场之客观,思虑之周全,完全站在了联盟整体利益的高度,而非一己之私情。这不仅让嬴鑫心中震动更甚,对这位长歌公主的观感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让殿内不少原本坚持联姻的族老陷入了沉思。
嬴鑫心中震动更甚,对这位长歌公主的观感再次提升。他沉声道:“公主殿下深明大义,洞察入微,嬴鑫佩服。正如殿下所言,嬴鑫与韵儿,相识于微末。彼时,她是高高在上的九霄圣主,而我,不过是一东域边缘之地侥幸得了传承、初入王者境的少年,云泥之别,天渊之隔。”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与无比的坚定:“她不嫌我粗鄙,不惧我带来的灾厄,一路护我、助我、信我。若无她,或许我早已陨落,何来今日?这些年,风风雨雨,皆是她与我并肩。此情此恩,重于神山,深似星海。我嬴鑫或许能力有限,或许前路坎坷,但唯有此心,此生不变。”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最璀璨的星辰,扫过唐皇,扫过诸位族老,最终与李长歌清澈的目光对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纵使将来伐天之路遍布荆棘,举世皆敌,哪怕最终只剩我秦族一族孤军奋战……”
一股磅礴浩瀚、混合着龙吟虎啸之象的战意与决然气势,自他挺拔的身躯内轰然爆发,冲天而起,仿佛要掀翻这紫宸殿的穹顶,直透九霄云外!那气势之中,蕴含着秦族不屈的脊梁,蕴含着始皇伐天的遗志,更蕴含着他嬴鑫对自身信念的无比坚守!
“我秦族,亦无所畏惧!”
“这联姻之议,请恕嬴鑫——万难从命!若因此触怒唐族,致使盟约不成,嬴鑫亦无怨无悔。”
声震殿宇,余音回荡,经久不息。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嬴鑫这番毫不妥协、充满铁血柔情与坚定意志的话语所震撼。那不仅仅是对一段感情的守护,更是一种对自身道路、对信念的极致执着与宣告!
“父皇!” 李长歌适时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沉寂。她看向龙椅上神色变幻不定的李胤,目光恳切而坚定,“嬴少主志诚如此,信念如铁,此等人物,方是真正可托付之盟友。若以联姻强缚,反失其心,不若以诚相待,以共同之理念与利益结盟,方是长久之道。长歌愿代表唐族,与嬴少主,与伐天阵营,共商合作细节。”
李胤看着殿下目光坚定如磐石的爱女,又看了看浑身散发着不屈意志、如出鞘利剑般的嬴鑫,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遗憾,有释然,更有一种对眼前这对年轻人的欣赏。他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帝王的威严重新笼罩周身,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压迫感。
他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嬴少主,你且先在驿馆歇息。长歌,你负责接待,与嬴少主详细谈谈……合作之事。”
此言一出,虽未明确答应放弃联姻,但态度已然松动,为真正的结盟打开了缺口。
嬴鑫心中巨石落下,再次郑重一礼:“多谢唐皇陛下!多谢长歌公主!”
李长歌微微颔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态,唇角那抹清浅而睿智的笑容,愈发显得动人心魄。
“嬴少主,请随长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