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死寂得可怕。
系统揭示的真相不仅冻结了温叙汹涌的泪水,更将她整个灵魂都浸入了万载玄冰之中。绝望并未消失,而是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化作驱使她行动的基石。
她慢慢坐起身,毯子从肩头滑落。脸上泪痕犹在,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变了。之前的痛苦、迷茫、祈求,甚至崩溃的空洞,都被近乎死水的平静所取代。
这平静并非安宁,而是所有激烈情感被强行冰封后的表象,深处是认命,是不甘,更是为了抓住那根名为“存在”的稻草而滋生的求生意志。
她掀开毯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股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如此“真实”。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属于“胡桃泽梅”的手。
就是这双手,曾笨拙地制作巧克力,曾颤抖着拥抱过崩溃的风早,也曾无意识地抓紧过真田龙温暖的外套……多么讽刺。所有的触感、温度、心跳,都只是维系她这个“代行者”暂时滞留此间的模拟信号。
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利用这具身体,去完成原主的执念。
【宿主状态稳定。认知重构完成。】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中带着一丝“满意”。
【请专注于核心任务目标:风早翔太。其精神场因胡桃泽梅的执念及近期事件影响,怨念聚合体活跃度已达危险阈值。】
(深度情感联结……)温叙在脑中无声地重复,嘴角细微地扯动了一下,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荒芜。
她走到角落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过她沾满泪痕的脸颊,带来清醒。
她看着镜中的少女——胡桃泽梅的脸,温叙的灵魂。镜中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深处却燃烧着为了“活下去”而不惜燃尽一切的火焰。
她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没有擦,任由那冰冷的湿意提醒自己此刻的处境。转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水,杯壁外侧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倒不久的温水。旁边,还放着一罐未开封的热饮——是她喜欢的茶饮。
真田龙。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冰封的心湖,带来一阵尖锐让她窒息的剧痛。他离开前那冰冷的眼神,那句“这就是…你要的‘利用’?”的诘问,再次清晰地回响。他甚至在她崩溃昏睡时,给她倒了水,买了热饮……这最后的关怀,在此刻,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也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卑劣。
她是一个窃贼。窃取了胡桃泽梅的身体和人生,也窃取了真田龙的关切。她利用了他的承诺,却不是为了躲避伤害,而是为了更深地去伤害他人,去完成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任务。
痛楚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平静。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真实的物理痛感来压制那汹涌的情感洪流。
【警告:检测到宿主意识场针对非目标(真田龙)产生高强度负面情感波动(愧疚\/痛苦)。此波动与任务目标(风早翔太)存在冲突,将影响联结深度建立。建议:情感隔离。】
系统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中要害。
情感隔离……
温叙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印。她看着那罐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热饮,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属于“温叙”的渴望掠过——渴望那份被人在乎的温暖,哪怕带着责备。但这渴望瞬间被更庞大的决绝淹没。
隔离,必须隔离。
她不能允许任何情感——无论是愧疚、痛苦,还是那被她强行否认对龙产生的微妙心动——来干扰她唯一的目标。她必须成为一件纯粹的任务执行工具。为了活下去,哪怕是以这种偷窃和伤害的方式活下去。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她的动作停顿了半秒。目光再次落在那罐热饮上。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温叙伸出手,没有碰那杯温水,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罐热饮。
铝罐外壳还残留着些许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微弱却固执地提醒着这份关怀的存在。这触感像微弱的电流,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但瞬间就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她没有打开它。没有喝。
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罐身,这姿态不像是在珍惜一份礼物,更像是在抓住一个罪证,一个提醒自己卑劣和必须割舍过去的证物。
她将它塞进了自己书包的侧袋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自虐的坚决。仿佛将这个代表着“错误”和“软弱”的东西藏起来,就能一并埋葬掉那些不该有的情感。
拿起书包,温叙不再看床头柜上那杯孤零零的水。推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窗外天色微明,薄雾笼罩,带着初春清晨特有的、清冽又虚假的生机。
她没有回头。挺直了背脊——那姿态不再有往日的脆弱或强撑的坚强,而是被彻底掏空后又强行塞入指令的僵硬。她迈开步子,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步伐异常平稳,她的眼神直视前方,空洞而专注。
那专注不再是出于情感,而是出于冰冷的指令:找到风早翔太,推进“深度情感联结”。净化怨念,稳定载体,争取那渺茫的“存在延续”。
而她的书包侧袋里,那罐代表着真田龙最后一丝关心的热饮,正隔着布料,紧贴着她的身体。
它不再温暖,甚至可能很快变得冰冷,但它固执地存在着。像一个被强行封印的痛觉记忆,一个她无法丢弃也无法面对的感情。
它不会被她喝下,却会如影随形,无声地拷问着她每一步决绝的抉择。
她的灵魂,在知晓真相的那个瞬间,已经死去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被套上了名为“执念执行者”的冰冷枷锁,背负着这个无法饮下的“温暖”罪证,在这虚假的晨光中,朝着既定的深渊,步履平稳地走去。
【任务继续。】系统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如同送葬的钟声。
温叙没有回应,她的沉默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也更绝望。
书包侧袋里那罐热饮的重量,清晰地压在她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