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岭南祁胜利!”
这七个字,如同在寂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巨石!
军代表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噌”地一声,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弹簧弹射起来,
从宽大的皮质座椅中猛地弹起!
皮鞋的后跟“啪”地撞在一起,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甚至忘记了话筒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身体本能地做出了最标准的立正姿态,
腰杆挺得笔直如松,仿佛在接受最高统帅的检阅。
握着听筒的手心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敬畏而微微发紧,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恭敬:
“祁司令!您好!请指示!”
祁胜利的话语没有丝毫寒暄,简洁、直接,带着命令的冰冷质感:
“让梁群峰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祁司令!”军代表的回答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得几乎要穿透屋顶,
“我立马让小梁过去!保证第一时间传达!”
“咔哒”一声轻响,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军代表却依旧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足有两三秒,仿佛那股无形的威压还未散去。
直到确认线路确实挂断,他才缓缓放下早已变得有些湿滑的听筒,
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
然而,祁司令亲自点名要见一个基层科长,
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信号,容不得半点拖延!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细汗,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叫隔壁办公室的秘书,
直接拉开厚重的房门,脚步生风,带着一种与身份不符的急切,
亲自朝着保卫一科的方向疾步走去。
京州公法军管会保卫组保卫一科,位于这栋旧式办公楼的三楼西侧尽头。
与楼上领导们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相比,这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一间不算太大的房间,挤放着十几张陈旧的、油漆斑驳的办公桌。
几张桌子紧挨在一起,几乎没有多余的转身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的烟草混合的气味。
桌面上,各种颜色的卷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案卷袋、待处理的文件、笔筒、搪瓷缸杂乱无章地摆放着,
几乎看不到桌面原本的颜色。
窗户玻璃蒙着一层灰,阳光费力地透进来,在浮尘中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
此刻,保卫一科科长梁群峰正俯身在一张办公桌前,
和身边一位副科长对着摊开的一份案卷低声讨论着什么,
眉头紧锁,手指在卷宗上快速地点划着。
其他几位科员也各自忙碌着,房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和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门吸上发出闷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室内的专注,所有人都愕然地抬起头。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军代表——公法军管会的一把手时,
整个科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把手亲自驾临这个拥挤的基层科室?这几乎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除非……是出了惊天动地、火烧眉毛的大案要案!
梁群峰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一声,脚跟并拢,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刚劲。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充满了年轻人急于证明自己的热切,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军代表:
“首长好!保卫一科科长梁群峰!有什么重要指示?
我们保卫一科全体人员保证坚决完成任务,绝不给组织丢脸!”
他的胸腔起伏着,
年轻的士兵渴望建功立业,
他在基层堆积如山的日常琐碎中早已按捺了太久。
他觉得这次一把手过来,肯定是要给他们保卫一科布置大要案!
军代表的目光扫过梁群峰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
心中了然。
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长辈看晚辈冲劲的赞许,
但随即摆了摆手,语气刻意放缓了些:“不用紧张,不是布置紧急任务。”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梁群峰眼中那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他脸上那股亢奋的、跃跃欲试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下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兴奋劲儿垮了,嘴角不自觉地抿紧,微微向下撇了一下,
泄露出心底浓浓的失落——不是大案?
那首长亲自跑来做什么?
他强压住心中的疑问,依旧保持着立正的姿态,只是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了不少。
军代表阅历丰富,自然将梁群峰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但他选择视而不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分量:
“刚刚祁司令亲自来电话了。”
“祁司令?”
梁群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大脑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军代表没有停顿,清晰地说道:
“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现在,立刻,马上出发!”
“祁司令?……让……让我去他办公室?”
梁群峰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听。
岭南军区最高首长,威名赫赫的祁胜利司令?
要见他一个小小的、正科级的保卫科长?
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要不可思议!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追问道:
“首长……您说的是……哪个祁司令?”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军代表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还跟我装糊涂?”,
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确认:“我们岭南军区,还有第二个祁胜利司令吗?”
梁群峰刚才那一问纯粹是震惊过度下的本能反应,此刻得到军代表斩钉截铁的确认,
巨大的冲击力反而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一股寒意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和怠慢!
他再次猛地挺直腰板,脚跟并拢,手臂抬起,
敬礼的动作比刚才更加标准,
更加用力,
声音洪亮得几乎震动了屋顶的灰尘:
“是!首长!坚决执行命令!谢谢首长亲自通知!”
话音未落,他已经顾不得任何繁文缛节。
匆匆向军代表再次点头示意告别,
又飞快地对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副科长和同事们甩下一句:“我去趟岭南军区!”,
随即一把抓起桌上那顶洗得有些发白的军帽,看也没看就扣在了头上,
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帽檐。
他像一枚离膛的炮弹,猛地转身,撞开身后的椅子也顾不上扶,
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办公室大门。
“噔!噔!噔!噔!”
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瞬间在空旷、光线略显昏暗的走廊里炸响,
如同密集的鼓点,由近及远,飞快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奔去,
每一步都踏出年轻人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和一种被巨大命运之手攫住的紧迫感。
军代表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听着那远去的、充满力量却又带着一丝慌乱的脚步声,
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望向走廊尽头梁群峰消失的方向。
他缓缓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意味着什么?
十分钟后,梁群峰准时出现在了祁胜利的办公桌前。
他像一杆绷紧的标枪,军姿笔挺得无可挑剔,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精准,
走到祁胜利宽大的办公桌前约一米处,
“啪”地立定。
他的双手紧贴裤缝,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平视前方,越过祁胜利肩头,
落在对面墙上悬挂的巨幅作战地图上,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
只有军人面对上级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恭谨与服从。
祁胜利没有立刻说话,他放下手中的一份文件,身体微微后仰,
靠在高背椅的椅背上。
他脸色严肃,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从梁群峰一丝不苟的风纪扣,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坦然的眼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胜利没有示意他坐下,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梁群峰,”祁胜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
“你汇报一下伍万里两个儿子,伍文功和伍武卫的事情。”
他特意加重了“伍万里”三个字,
目光紧锁着梁群峰的脸,仿佛要穿透他的表情,看清他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梁群峰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坦然。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清晰而稳定地开口,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客观陈述感:
“报告司令。
情况是这样的。
伍万里同志的双胞胎儿子,伍文功和伍武卫,都在汉东大学就读。
最近,伍文功对其同班一位女同学产生了追求意向。
但该女同学已有固定男友,也是本校学生。
伍文功在明确遭到拒绝后,未能正确处理个人情感,采取了不当方式。”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措辞:
“具体表现为,伍文功不顾对方明确意愿,
多次在公开场合,包括课堂间隙、食堂、图书馆等人流密集区域,
对该女同学进行围堵、纠缠,
对其正常学习生活造成了困扰。
这种行为,在同学间已引起不良观感。”
祁胜利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稳定,却像小锤一样敲在梁群峰的心上。
他继续汇报:“本月三号中午,该女同学的男友,
因不堪忍受伍文功对其女友的持续骚扰,在食堂当众与伍文功发生激烈口角。
该男生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当众斥责伍文功为‘流氓分子’,
并引发部分围观同学的附和。
伍文功当众受此羞辱,自觉颜面尽失,未能控制情绪,产生了报复念头。”
梁群峰的叙述条理分明,不带个人情感色彩:
“当天下午一点左右,伍文功找到其双胞胎弟弟伍武卫。
兄弟二人未经任何请示或报告,直接闯入该男生所在宿舍楼。
据同宿舍其他同学初步证词,二人进入宿舍后,未进行有效沟通,即对该男生实施暴力殴打。
过程持续约三分钟,
造成该男生头部、面部、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鼻骨骨折,一颗牙齿脱落,当场失去反抗能力。
随后,该男生被紧急送往汉东大学附属医院救治,目前仍在住院观察。”
汇报完毕,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