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地底,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林晚昭的心尖上。
她将自己死死按在石龛冰冷的侧壁之后,连呼吸都仿佛凝固成了冰。
透过前方微弱的磷火,一双皂色云纹官靴踏入了她的视野。
靴尖上,沾着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灰色粉末。
镇魂灰!
林晚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承命门守卫香炉中,特制香料燃尽后的残骸,除了守卫,唯有手持勘合的监察使,才有资格踏足此地。
来人,是李怀恩。
那个整个大邺王朝最铁面无私,也最冷酷无情的监察使。
私闯禁地,一旦被他发现,他甚至无需向任何人请旨,便可当场将她格杀!
心,一寸寸沉入无底深渊。
李怀恩的身影终于完全出现在石龛前。
他并未四下探查,仿佛这地底除了他与那尊石像,再无他物。
可更让林晚昭遍体生寒的,是他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
灯笼散发着幽蓝色的诡光,将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而那充当灯芯的,赫然是一截烧得焦黑的人指骨!
引命灯!开启终香封印的钥匙!
林晚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来这里,不是巡查,而是要……开启某种禁忌的仪式!
只见李怀恩缓步走到那初代听魂者的石像前,恭敬地将手中的引命灯,轻轻放在了石像盘坐的膝上。
他微微俯身,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低语:“时辰将至,代祭之人已入位。”
代祭之人……已入位?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晚昭脑中轰然炸响!
他知道!
他知道这地底有活人!
那个写着她名字的牌位,那个即将被用来供香的活祭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强压下几欲喷薄而出的惊骇,林晚昭指尖悄无声息地划过藏在袖中的听魂针。
针尖的寒意让她勉强保持镇定,她催动异能,试图捕捉李怀恩的情绪残响。
然而,异能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片混沌与死寂。
那感觉,就像是伸出手去触摸一个人,却只抓到了一团冰冷而虚无的浓雾。
他的身上,仿佛裹着一层无形的“无魂之罩”,隔绝了她所有的探知,甚至连这地底游荡的亡者残魂,都畏惧地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前任听魂者那缕不散的亡魂,在她脑海中发出了尖利刺耳的怒吼:“此非人,乃香傀!皇帝早被替换了!”
香傀?!
林晚昭猛然惊醒,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贯穿了所有线索。
近三个月,皇帝以龙体抱恙为由,从未临朝。
所有圣旨,皆由监察使李怀恩代为宣读。
而每一次宣旨之后,宫中必有一名出身高贵的宫女或女官离奇暴毙,死状凄惨。
她曾听过那些枉死女孩的魂魄,她们在消散前,断断续续向她传递着同一个意念——口不能言,血在烧!
原来如此!
那些女孩,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她们都是和她一样,身负听魂血脉的候选者!
她们被“李怀恩”用皇帝的名义召入宫中,然后被活活抽干魂魄,炼成了催动这邪恶仪式的香料!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颈后炸开,林晚昭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李怀恩不知何时已经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剑,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她藏身的那一小片阴影。
被发现了!
躲不过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晚昭她不退反进,猛地从阴影中跨出,右手快如闪电,将那根锋锐的听魂针,狠狠刺入自己耳后的“魂门穴”!
“唔!”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脑髓,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她的听魂异能也被激发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了。
她听见了石壁在哀嚎,听见了磷火在燃烧,更听见了——李怀恩体内,那无数细碎、微弱、充满了绝望的哭喊!
那是被封印在他体内的,无数属于听魂者的亡魂!
“你不是李怀恩。”林晚昭开口,剧痛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而空灵,仿佛是从九幽地底升起,“你只是一个……披着他皮囊的香奴。”
李怀恩的身形,出现了自他出现以来的第一次停滞。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就是现在!
林晚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左手一翻,一枚蜡封的黑色药丸已出现在指间,她毫不犹豫地将其塞入唇间,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主子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延续千年的香火么?若你再敢上前一步,我便咬碎此丸,焚尽他的一切!”
她并非虚张声势。
这枚终香丸,是听魂者一脉最后的守护,也是最决绝的诅咒。
此丸遇血即燃,一旦引爆,便会以她自己的魂魄为引,瞬间燃尽与她血脉相连的所有“香火”根基。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她皓齿轻合,舌尖已被咬破,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李怀恩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那张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似于“忌惮”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昭,半晌,才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低声道:“你母亲,当年也用同样的话威胁过他……可惜,她终究还是点了那炷香。”
母亲?
林晚昭心头剧震,还想再问,就在此刻——
“叩、叩、叩。”
头顶上方,传来了三声极轻、却又极有节奏的敲击声。
那是红绡用火钩敲击井口铁盖发出的暗号!
是沈知远约定的“风起”信号!
林晚昭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沈知远,他果然没有让她失望,真的查清了承命门守卫换岗的精确时辰,并让红绡以火警为诱饵,为她创造出了这千载难逢的逃生之机!
她不再犹豫,一边用终香丸与李怀恩对峙,一边缓缓向后退去。
在退到石龛旁边的暗渠边缘时,她猛地反手,将那根尚且扎在自己魂门穴旁的听魂针拔出,狠狠地插入了身侧的石壁之中!
针身没入大半,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微微震颤,仿佛一根诡异的天线。
她要在这里,留下一道连接地底万千亡魂的“耳线”!
做完这一切,她看也不看李怀恩的反应,翻身便跃入了身后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渠。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在被黑暗彻底淹没前,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尊石像脚下,写着自己名字的木制牌位。
明日,她不会死在这里。
她要让这所谓的“承命”,变成血债血偿的“断命”!
冰冷的暗流裹挟着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急速下坠、翻滚。
那股求生的意志还未消退,耳后魂门穴被听魂针刺穿的剧痛便如跗骨之蛆,化作万千钢针,狠狠扎入她的脑髓深处。
意识在剧痛与窒息中飞速模糊,她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顺着水流的方向,奋力向前划动。
她不知道这条皇宫地底的暗渠会流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力竭之前找到出口,此刻,冰冷的渠水与脑中炸裂的剧痛,成了她感知自己是否还活着的唯一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