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星星的哭声和咒骂声隔着门板,闷雷般滚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归于死寂。
隐月始终靠在门外墙上,闭目调息,利用741辅助调控着这具过度透支的身体。
直到门内彻底安静下来,她才睁开眼,眸中疲惫尽扫,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她推门而入,看着龙星星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
她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交错。
面前还摊着那张数学卷子,旁边放着一个写了几行字的草稿本,笔滚落在一边。
龙星星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对隐月的进来毫无反应,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隐月的目光扫过卷子和草稿本,抄写只进行了不到三行,字迹歪斜无力。
她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走到龙星星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问道:“哭够了?”
龙星星眼珠动了动,聚焦在隐月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恐惧,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绝望。
“觉得我毁了你的生活?夺走了你的一切?”隐月的声音很平静。
龙星星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但眼神里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以为你那些廉价的衣服,劣质的化妆品,还有那群带着你抽烟喝酒、说不定哪天就把你卖了的所谓朋友,就是你的一切?”隐月嗤笑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人,“龙星星,你拥有的从来就少得可怜,而你现在所依仗的、觉得能证明你存在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建立在吸食你母亲血肉之上的海市蜃楼。”
她伸出手,不是打,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龙星星锁骨上昨天被吸管点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你嫌弃龙慧没本事、嫌她丢人,那你呢?”隐月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除了会挥霍她拿命换来的那点钱,除了会对着她张牙舞爪,你还会什么?你的本事就是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然后躺在垃圾堆里,觉得自己很酷、很与众不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凌迟着龙星星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她想反驳,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在眼前这个人面前,所有的借口和伪装都被扒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赤裸裸的、不堪的真实。
“我不是……”她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你不是什么?”隐月逼视着她,继续道:“不是废物?不是蛀虫?那你证明给我看。”
她站起身,从书桌上拿起笔,塞回龙星星手里,然后指着那张数学卷子,说:“现在,把你用来哭、用来恨、用来觉得自己全世界最委屈的力气,用在这上面。把错题抄完、弄懂,才是你唯一能向这个世界、向你自己,证明你还有点用的方式。”
隐月说完不再看龙星星,转身走到书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她的一本语文课本,随手翻看起来。
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座山,镇在了龙星星的世界里,让她无处可逃。
龙星星握着那支冰冷的笔,手指颤抖。
她看着卷子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题目,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想把笔扔掉,想把卷子撕碎,想像以前一样用破坏来发泄。
但她不敢。
隐月就坐在那里,甚至没有看她,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她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龙星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她的所有情绪和所有行为都是无效的,唯一能被认可的,只有服从和完成。
于是龙星星低下头,看着那些题目,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滴落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团团墨迹。
她抬起袖子,粗暴地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然后颤抖着,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第一道错题。
过程极其艰难。
很多概念她根本不懂,公式不会用,抄写也只是机械的重复。
期间她几次卡住,下意识地想放弃,想发脾气,但一抬眼看到对面稳如泰山的隐月,所有躁动的情绪又被强行压了回去。
隐月偶尔会抬头,看她卡在某个步骤,也不催促,只是用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看着她,直到龙星星自己硬着头皮,去翻看课本上模糊的例题,或者尝试着进行下一步。
哪怕那一步是错的。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的抽泣声中缓慢流逝。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龙星星才终于磕磕绊绊地将十遍错题抄完,至于弄懂……
呵呵,隐月就不强求了。
放下笔后,龙星星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床沿,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隐月合上语文课本,走到她面前,拿起那张写得密密麻麻、满是泪痕和涂改的草稿纸看了看。
“字迹潦草,步骤混乱,理解肤浅。”她给出评价,然后将纸放回原处,说:“但至少你完成了。”
她看着龙星星空洞而疲惫的眼睛,最后说道:“记住今晚,记住这种无力、屈辱、却又不得不向前爬的感觉,这就是你放弃学习、选择堕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你想永远活在这种感觉里,大可以继续像以前一样。”
“如果……”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如果你想有一天能挺直腰杆、能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像条乞怜的狗一样,等着别人施舍或者践踏,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你唯一的武器和阶梯。”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到门口甩下最后一句话:“收拾一下准备睡觉,明早六点照旧。”
然后房门轻轻合上。
龙星星独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眼前那些曾经被她视若仇寇的课本和试卷,又看了看自己被笔磨得发红的手指。
隐月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挺直腰杆?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烂在泥里发臭,然后消失。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吗?
那个如同恶魔一样的女人,用最残酷的方式,撕碎了她所有的虚假繁荣,把她逼到了绝境。
可在绝境里,却似乎又留下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隐约指向某个未知方向的路?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人好累、脑袋好空,心好迷茫。
龙星星慢慢地爬起身,机械地收拾好书本文具,关掉灯后躺倒在床上。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隐月那双冰冷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她最后那句低沉的话语,反复在脑海中回响。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
绝望的尽头,似乎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