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悄然流转。
几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宋毅成了南方运输业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而苏挽月,笔名“素月”,早已是享誉文坛的大家。他们住在临湖的别墅里,生活富足,地位尊崇。
可无论外界如何变幻,宋毅对苏挽月的宠爱,数十年如一日,未曾减损分毫。她依旧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精心呵护着的“娇小姐”。他从不让她为琐事烦心,家里永远有最得力的佣人,她只需要做她喜欢的事——看书,写作,莳花,或者在洒满阳光的玻璃花房里,对着湖光山色发呆。
唯一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是他们一生未有子嗣。
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依旧根深蒂固的年代,这成了许多人背后议论的焦点。有同情,有揣测,更多的是不解与非议。尤其当宋毅的商业帝国愈发庞大时,“后继无人”的叹息便愈发频繁。
每当有人当着宋毅的面,或惋惜或试探地提起此事,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气势迫人的男人,总会立刻沉下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点护食般的蛮横语气,将一切流言蜚语斩断:
“子嗣?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他看向身边依旧优雅从容的苏挽月,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而虔诚,仿佛还是几十年前那个仰望神女的信徒。
“月月嫁给我,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老天爷给我的福气就这么多,我怕再来个孩子,福气太大,我这点命数撑不住,陪不了她到最后怎么办?”
他握紧苏挽月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我只要我的月月。有她在,我宋毅这辈子,就圆满了。”
这样的话,他说了一次,两次,无数次。用最朴素直白的方式,将所有的责任与非议,一力扛下,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不让她沾染半分尘埃。
苏挽月只是安静地听着,从不插言。她看着这个男人从青涩莽撞到沉稳如山,始终用他那套看似笨拙却无比坚定的逻辑,为她构筑着一个不受风雨侵扰的世界。
直到他们都老了。
一个秋日的傍晚,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暖金色。苏挽月坐在露台的摇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薄毯。宋毅就坐在她身边的小凳上,像年轻时一样,执着地要亲手给她削苹果,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小心翼翼。
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痕迹,宋毅的鬓角早已斑白,眉宇间多了深刻的纹路,但看着苏挽月的眼神,依旧炽热如初。苏挽月也老了,却是一种被时光温柔以待的、从容优雅的老去,眼神清澈,带着洞悉世事的平和。
她看着他将削好的、切成小块的苹果递到她嘴边,忽然轻轻地、带着点回忆的怅惘,笑了起来。
“宋毅,”她的声音因为年岁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柔和,“你知道吗?年轻的时候,我写过很多很多……关于你的‘弱点’。”
宋毅喂食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她。
苏挽月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像是在看遥远的过去:“那时候啊,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你变了心,如果你辜负了我,我该怎么反击,该怎么让你付出代价……我甚至,偷偷搜集过一些可能对你不利的东西,写在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
她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复杂的温柔:“我给自己留了无数条后路,准备了无数把‘刀’。”
宋毅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或恼怒。他只是将苹果轻轻放进她嘴里,然后用那双布满老年斑却依旧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微凉的手。
他笑了,笑容里带着了然,带着纵容,甚至还有一丝得意。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沙哑,“月月,我一直都知道。”
这下,轮到苏挽月微微一怔。
宋毅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从你答应跟我进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月月,从来都不是需要完全依附我才能活的菟丝花。你有你的翅膀,有你的利爪。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虽然看不懂全部,但也隐约猜到一些。”
他握紧她的手,语气无比肯定:“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永远不变,永远像现在这样爱你,护着你,你那些‘刀’,就永远不会有出鞘的一天。”
他俯过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如同完成一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仪式,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誓言:
“月月,现在……你能信了吗?”
“信我宋毅,从见你第一面起,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只爱你一个。”
“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认你一个。”
苏挽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布满皱纹却写满真挚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从未熄灭过的、如同少年般赤诚热烈的爱意,心中那片由恶染构筑的、最后的、冰冷的壁垒,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悄然滑落,融入他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背。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几十年的试探、算计、不安与最终确认的安宁,都融入这一个动作里。
然后,她听到自己用苍老而清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迟来了一生的话:
“嗯。”
“宋毅,我信了。”
夕阳彻底沉入湖底,天际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
如同他们这一生,始于算计,历经风雨,最终归于最纯粹的信任与深爱。
神女终于彻底相信,她的信徒,用了一生的时间,证明了他的虔诚,无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