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苗寨的日子在忙碌与希望中平稳流逝,仿佛一片与世隔绝的桃源。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刘远洋沉浸于利用本地资源进行各种试验时,来自外界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再次打破了山中的宁静。
常五通过漕帮隐秘的渠道,带回了两封至关重要的信。
第一封,来自京城。写信之人措辞谨慎,隐晦地提及,都察院李御史派往桂州查证的人手遭遇重重阻挠,关键证人(指岩嘎已死,其他知情矿工或被封口或失踪)难以寻获,黑水峒矿场更是被严密看守,无法深入。信末暗示,晋王在朝堂势力日盛,对工部及相关匠籍的掌控愈发严密,桂州别驾地位稳固,短期内恐难撼动。这封信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刘远洋希望借助朝廷力量翻案的幻想。晋王的根基,比他想象的更为深厚。
第二封信,则来自小翠。信是用他们约定的密语写就,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时心境不宁。信中说道,晋王下令抽调各地匠人入京的举措正在雷厉风行地进行,刘家坳当初登记在册的骨干匠人,包括几位年事已高的老师傅,都已被“请”往京城,美其名曰“效力皇家工坊”,实则形同软禁,行动受到严密监视。王石头在押送途中试图反抗,被打伤,如今情况不明。而她本人,因主持刘家坳明面上的工坊,暂时未被调离,但内务府的人来得愈发频繁,威逼利诱,试图从她口中套取“精研版”织造技艺的核心,压力巨大。
信的最后,小翠写道:“…技艺之传承,已成枷锁。昔日同道,散若飘萍。望君保重,匿形敛迹,切莫归来。薪火未灭,静待风起。”
读罢此信,刘远洋心如刀绞,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王石头受伤,诸位老师傅被囚,小翠独撑危局……这一切,皆因他而起,因他们掌握的技艺而起!晋王的手段,果然狠辣决绝,不仅要掌控技术,更要彻底瓦解他们这个团体的凝聚力。
常五看着他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叹了口气:“刘先生,京城和北边的局面,暂时都对我们不利。帮主让我转告您,务必忍耐。晋王势大,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黑苗寨虽好,也非绝对安全之地,官府若下决心清剿,恐难久守。帮主建议,您或可考虑继续深入苗疆,或另寻更为隐秘的去处。”
刘远洋沉默良久,胸中翻涌着愤怒、愧疚与无力感。他走到竹楼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深深地吸了几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晋王越是如此步步紧逼,越是证明他感到了威胁,证明他们这条路走对了!技术垄断,是权贵维持统治的基石之一。而他们所做的,正是在动摇这块基石。
“常五哥,回复帮主,他的好意远洋心领。”刘远洋转过身,眼神已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蕴藏着更深的决绝,“但我暂时不会离开黑苗寨。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也有信任我的族人。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走到桌前,铺开纸笔:“另外,请帮主想办法,尽可能关照一下被押往京城的匠人家眷,以及……打探石头兄弟的具体伤势和处境。所需银钱,从我与贵帮合作的份例中支取。”
“这个自然,帮中弟兄已在尽力。”常五点头应下。
“还有,”刘远洋沉吟道,“请帮主继续通过‘星火散录’的方式,向各地可靠的民间匠人传递知识,但内容要更加隐蔽,侧重激发其自身思考,减少直接的技术描述。我们要让火种散得更开,更难以被扑灭。”
“明白。”
送走常五,刘远洋独自在竹楼中坐了许久。远方的坏消息像沉重的枷锁,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意识到,仅仅依靠技术传播和躲藏是不够的。他需要更强的力量,需要更广泛的同盟,需要将散落在各地的“根茎”真正连接起来,形成一张能够相互支援、共同抵抗风雨的网络。
黑苗寨,可以成为这张网络在南方的一个重要节点。而苗疆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彪悍的民风,则是他打造这个节点的坚实基础。
他将小翠的信小心收好,将那份愤怒与担忧深深埋藏。然后,他拿起关于浮石和紫胶泥的实验记录,目光变得专注而坚定。
眼前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方向却从未如此清晰。他要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这片山林之中,为那风雨飘摇的“薪火”,打造一个更为坚固的庇护所,甚至……一个反击的支点。
山风呜咽,仿佛在应和着他心中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