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血色浸透了草原。
阿古娜的白马已经倒下,马身插满箭矢,银白的鬃毛被血染成暗红。她独自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手中的狼旗虽已残破,却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龙炮的轰鸣声暂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明军步兵整齐的踏步声——最后的围剿开始了。
第一箭来自百步外的神射手,箭矢撕裂空气,精准地射穿她的左肩。阿古娜身子一晃,狼旗险些脱手。她反手折断箭杆,任由箭头留在骨肉中,鲜血顺着银甲流淌,在焦土上绽开一朵朵红莲。
“再来!”她嘶声大笑,将狼旗插进土地,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那名神射手的咽喉。
第二箭和第三箭几乎同时到来,分别钉入她的右腿和左肋。她单膝跪地,呼吸变得粗重,却依然撑着旗杆站起身。明军的阵型出现片刻骚动——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秦烈焰就是在此时杀回来的。她的赤色长刀已经卷刃,浑身浴血,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走啊!”阿古娜对她嘶吼,“带着孩子们走!”
秦烈焰一刀劈翻两个冲上来的明军,与她背靠背站立:“我说过,不会让朋友独赴黄泉。”
第四箭射穿了阿古娜的右手掌,她闷哼一声,长弓落地。秦烈焰立即补上缺口,赤刀舞成一道血色旋风,逼退涌上来的敌人。
“突围!”秦烈焰嘶喊着,护着阿古娜向西北方向冲杀。赤刀过处,残肢断臂飞溅。她的刀法已臻化境,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但明军实在太多,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来。冲杀三十丈后,她们被迫退回原地。
第五箭正中阿古娜后背,箭尖从胸前透出。她喷出一口鲜血,却借势向前扑去,手中突然多了一柄匕首,割断了冲在最前的明军将领的喉咙。
“草原...永不为奴!”她的呐喊声穿透战场。
秦烈焰的眼睛红了。她撕下衣襟,想要为阿古娜包扎,却被推开。
“别管我!继续突围!”
这一次,秦烈焰选择了东南方向。她的刀法更加狂暴,完全放弃了防守。赤刀所过之处,竟无一人能挡其锋芒。有个明军士兵后来回忆,说那个红衣女子“如疯如魔,刀光过处,人马俱碎”。她们冲出了五十丈,眼看就要突破包围圈,却被新调上来的重甲步兵挡住。
退回时,秦烈焰左肩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第六箭射中了阿古娜的右膝。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但双手依然死死撑着狼旗。旗面上的狼头图案已被鲜血染红,却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怒视着敌人。
“告诉...凌云...”阿古娜的声音开始虚弱,“孩子...”
秦烈焰一刀斩断箭杆:“你自己去说!”
第三次突围,向西。这次她们配合默契,阿古娜用残存的力气投掷匕首,专攻敌人面门;秦烈焰则负责近身搏杀。她们像两股交织的旋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有个年轻的明军士兵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竟忘了举起武器,被秦烈焰一刀劈飞。
她们冲到了山谷边缘,却看见更多明军正在合围。
第七箭射穿了阿古娜的左胸,距离心脏只有寸许。她终于倒下,狼旗也随之倾斜,却被她用最后的气力稳住。
“旗...不能倒...”她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
秦烈焰发疯般护在她身前,赤刀狂舞,竟暂时逼退了涌上来的敌人。这是她的第四次突围——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守护。
“烈焰...”阿古娜突然抓住她的手,“听我说...孩子藏在...”
话未说完,又一波敌人冲了上来。秦烈焰不得不转身迎战,这是第五次突围。她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刀法却越发凌厉。有个明军将领想要偷袭,被她反手一刀,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第八箭射中了阿古娜的左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阿古娜的双眼猛地睁大,双手却依然死死撑着旗杆。她用尽最后力气,看向秦烈焰,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告...诉...他...”
秦烈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赤刀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第六次突围开始了——这次她不再防守,每一刀都是同归于尽的杀招。明军被她不要命的打法震慑,竟暂时后退了数步。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第九箭破空而来。这一箭带着龙炮特有的尖啸,竟是明军用弩炮发射的特制箭矢。箭矢穿透阿古娜的胸膛,余势不减,将她牢牢钉在身后的狼旗旗杆上。
阿古娜的瞳孔开始涣散,却依然保持着站立姿势。她的手依然紧握旗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告诉...我们的孩子...”她用尽最后气力,声音细若游丝,“他的父母...未曾辜负草原与...信义...”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承认那个孩子的身世。
秦烈焰愣住了。随即,她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第七次突围开始了。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突破重围,而是疯狂地杀向阿古娜所在的位置。赤刀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每一刀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有个参将后来在战报中写道:“红衣女魔,身被数十创,犹自酣战。刀光过处,血雨纷飞,士卒皆胆寒。”
她终于杀到了阿古娜身边。
龙炮的余波突然袭来,强烈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士兵都震飞出去。秦烈焰用身体护住阿古娜,自己却喷出一大口鲜血。她能感觉到,阿古娜的心脉已经被彻底震碎。
“我们...回家...”秦烈焰轻声说,小心翼翼地将阿古娜从旗杆上解下,背在背上。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已经气绝,阿古娜的双眼依然圆睁,望着西北方——那是她孩子藏身的方向。
秦烈焰背着阿古娜,一步步走向附近的高地。她的脚步踉跄,身上至少插着二十支箭,鲜血在她身后流成一条小河。明军士兵们被她的气势所慑,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她终于登上高地,将阿古娜的遗体轻轻放下,拥入怀中。晨光恰好照在两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边。
秦烈焰的目光越过千军万马,望向南方。在她逐渐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江南的炊烟、杭州的宅院、药圃里摇曳的紫苏,还有辛平咿呀学语的模样。
“书生...青棠...”她轻声唤着,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阿古娜靠在自己肩上,就像两个相依相偎的姐妹。然后她抬起头,怒视着下方的明军,眼神如刀,仿佛要将这些入侵者永远刻在灵魂深处。
她就这么站着,气绝而亡。
风吹过她赤色的长发,拂过阿古娜苍白的脸庞。两个女人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屹立不倒,如同两尊永恒的石像。
远处的狼群开始长嚎,声调凄厉,像是在为它们的主人送行。天空中,一只白鹰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胆大的明军士兵上前查探。他们惊讶地发现,尽管已经死去多时,秦烈焰的手指依然紧紧扣着刀柄,阿古娜的脊梁依然挺得笔直。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她们周围三尺之内,焦土中竟钻出了嫩绿的草芽。那些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开出了星星点点的格桑花。
仿佛这片被战火摧残的土地,正在用最后的力量,为它的守护者献上最后的祭奠。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那片尸山血海中,这对相拥而立的女子,成了草原上最后,也最悲壮的风景。
长生天为祭,英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