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族的风,在那一天变得不对劲。
少年从山道上一路奔下,他惊叫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火阶间炸开。火族人抬起头,先是错愕,然后是本能的恐惧。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只知道“影”两个字一旦落在空气里,便像毒种,瞬间扎根。
几名年长的火术师从殿侧赶来,抓住那孩子的肩膀,急声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却一句比一句更可怕:
“影……我真的看到了……从她身上……溢出来的影……她不是纯净的……她会吞——”
话没说完,就被长者捂住了嘴。
但消息已经像火焰遇上风,一刹成势。
殿前、火巷、练武场,各处都开始有流言窜动。有人压低声音,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干脆远远躲开静院方向。
火族的火焰,本应热烈、明亮。
可那日的火,却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亮得发颤。
火殿内,长老们被急召回殿。
岩炎君立在主座前,脸色沉如被风磨过的黑岩。岩瑶后站在他身边,眉目温柔却明显疲惫。长老们鱼贯入殿,每个人都神情不安。
炎宿最后一个进来,他手里还握着火纹板,像是匆忙中都来不及放下。
“都听到了吧。”岩炎君开口,嗓音沉厚,回荡在火殿梁间,“关于影息的传言。”
殿下的人都低下头。
岩炎君抬眼,一字一句:“找到那个散播消息的孩童了。他看到了什么?”
长老之一小心翼翼回答:“他说……影气从影魂身上溢出。”
殿内顿时乱了一瞬。
火族人怕影,不是因为影危险,而是因为影“无法预测”。
所有未知,都可以被描绘成恐惧。
炎宿微抬头:“影息是否真实,我们可以检查。但在这之前——殿下不宜被惊扰。”
岩炎君睁开眼,看向他:“你的意思?”
“影魂……不可再让殿下与之单独共处。”炎宿虽语调平静,却像锋刃落下,“至少,得暂时隔开。”
岩炎君没有回应。
岩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显然也不愿这样。
大殿沉默良久。
然后——
火殿的门被推开。
岩姒站在门口。
她刚从静院赶来,衣袖上沾了烬夭晕出来的冷汗。火光落在她脸上,照出几分尚未褪下的凌厉。
她并不是被召来。
但消息传开后,她第一时间就来了。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她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问:“是谁在议论烬夭?”
长老们一时噤声。
炎宿直视她:“殿下,我们怀疑影息外溢——”
岩姒眉目一瞬间冷下来:“你们怀疑她?”
岩炎君皱眉:“姒儿,不要冲动。”
岩姒没有看他,只向前一步,站到所有长老与父母面前。
“烬夭没有影息外溢。”她说,“她只是惊惧,体力不支。”
炎宿第一次对她提高了音量:“殿下,你才十六光潮,你看不见她的全部!”
岩姒抬眼,那双瞳里火光极亮:“我看得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空气里隐隐颤动。
火殿深处有火纹像被触动了一样亮起一瞬。
岩炎君终于开口,声音沉而带压:“姒儿,影魂身上到底有没有外溢——我们必须确认。”
岩姒没有退。
她站在那里,像年轻火焰第一次对风举起头。
“你们想查她?”她问,“那先查我。”
殿内所有人怔住。
岩瑶后皱眉:“姒儿,你这是何意?”
她抬手,指自己心口:“烬夭的影若真会溢,是我三年来日日与她相处,先被侵的。查她之前先查我。你们若敢。”
岩炎君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逼得无话可说。
炎宿握着火纹板的手微微收紧。他已经察觉到——这姑娘的神性,比族里任何人预期得都要危险。
半晌,他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岩姒的声音却平静如火海深底:
“我在做我该做的。”
再往下半步,
就是与整个火族为敌。
大殿在那一刻静到可怕,火焰都像被压住呼吸。
就在压迫即将爆裂时——
殿外,有人急匆匆冲来,在门口跪下:
“启禀!那影魂……晕倒了!”
岩姒脸色一变。
她转身奔出去的时候,火殿内所有火焰全部被带得一颤。
炎宿低声道:“这非善兆。”
岩炎君闭眼,像被什么击中很深。
岩瑶后望着岩姒离开的方向,眼里第一次露出几分深藏的母亲之痛:
“……她越来越像她前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