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宫的日子虽说苦极了,但在如意心里,好歹也算是平静,甚至还慢慢的开始干起了莳花弄草的事来打发时间。
可这份好不容易拼凑的平静,却被新进冷宫的白蕊姬彻底击碎,像被狂风扫过的蛛网,连一丝完整的痕迹都没留下。
白蕊姬被太监拖拽着扔进冷宫时,浑身还带着未褪尽的华贵——藕荷色宫装虽沾满尘土,鬓边却仍插着一支断裂的珍珠簪。
她本就是个身无长物的,吃穿用度都是皇帝所赏,唯一让她带进来的私产,只有在南府是勉强攒下的一点碎银子,还有那柄从初见乾隆就在弹的象牙凤颈琵琶。
她刚落地便猛地爬起来,尖声嘶吼着踹打冷宫的木门,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放开我!我是皇上亲封的玫答应!你们这群贱婢奴才,敢这么对我!”
彼时如意正蹲在院子里,用指尖轻轻拂去野菊嫩芽上的尘土,听见这阵歇斯底里的动静,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只见白蕊姬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按在地上,却仍挣扎着咒骂,指甲抠得青石地面泛起白痕。
当然,如意此时并不认识白蕊姬,毕竟她被关进来的时候,白蕊姬还没出现在御前。
直到太监们走远,白蕊姬才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天空,忽然又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与不甘。
她不是没吃过苦,被卖给乌拉那拉家之前,比冷宫更难熬的日子她都咬牙挺过来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一点罪名,竟落得如此下场,这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想到送自己进入这个修罗场的乌拉那拉家——眼前不就有一个乌拉那拉家的女人么。
人在绝境里,总需要找点寄托,哪怕那寄托是扭曲的怨恨。
她没好日子过,那最开始把自己拉进宫的乌拉那拉家,他家的后人,也别想好好过。
起初如意只当她是刚入冷宫一时接受不了,并未理会。
可没过几日,白蕊姬的疯癫便愈发严重。
她总趁如意不注意,冲进院子里将刚冒头的花苗连根拔起,扔在地上狠狠踩踏,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破花!也配在本宫面前开!”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花草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如意气得浑身发抖,上前阻拦却被白蕊姬赏了一个大耳瓜子,然后猛地被推开,重重摔在冰冷的石阶上。
但面对目前的大清第一巴图鲁,如意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自己这般宽宏平和之人,当然只能宽恕她呀。
更过分的是,白蕊姬还会抢夺如意辛苦打好的络子,这就严重影响到如意的吃饭问题了。
那日如意刚将编好的蝶纹络子交给凌云彻,转身便见白蕊姬扑上来抢夺,络子被撕成两半,丝线散落一地。
白蕊姬抱着破碎的络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喊:“这是本宫的!都是本宫的!皇上会来接我的,到时候我要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遇到一个高能量的疯批,连如意都觉得万分无奈。
看似面不改色,其实已经没招了。
她曾试图跟白蕊姬讲道理,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凌云彻见状,也只能偶尔多给如意带些花种和丝线,低声劝道:“进了冷宫的,很多都是这般,莫跟疯人一般见识,忍忍吧。”
可白蕊姬的破坏从未停止,她会在夜里大声哭喊,甚至在如意的窗根底下大弹琵琶,吵得如意无法安睡;会将如意储存的干粮扔得满地都是;甚至会用石头砸破如意本就破旧的窗户纸。
如意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安稳被搅得支离破碎,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望着高高的宫墙,最后一点对生活的希冀,也渐渐被一个疯了的人践踏。
她反而忽然下定了决心——她要出去。
她不能一辈子困在这里和疯子待在一起过行尸走肉的生活。
可是以她的罪名和处境,要出去何等困难。
谋害圣躬的罪名如同铁枷锁,几乎钉死了她重见天日的可能,冷宫高高的宫墙更是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如意枯坐在冰冷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衣衫上的补丁,脑海里飞速盘算着——她无权无势,娘家早已败落,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只有凌云彻和从不跟她搭话的送饭太监。
第二日清晨,凌云彻刚推开冷宫的小门,便见如意候在门边,手里捧着一个荷包。
她将布包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凌侍卫,这个,你收下吧。”
荷包绣着简单的兰草纹样,针脚细密,荷包里装着的一枚珠花,是她最后能拿出的体面的东西——护甲除外。
凌云彻愣了愣,接过荷包的手有些迟疑:“你这是……”
“我知道这话唐突,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如意垂下眼帘,语气里满是恳切,“我想托您帮我带个口信给我阿玛……”
她不敢提过多要求,只盼着先与外界建立联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好。
话音刚落,如意的身后忽然传来白蕊姬的尖叫:“口信?你们在说什么口信!想瞒着本宫出去是不是!”她披散着头发,突然发难,一把揪住如意的头发,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胳膊,“本宫都出不去,你也别想!皇上会来接本宫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如意挣脱不开。
凌云彻只好开了门进去拉偏架,将如意护在身后,厉声喝道:“白氏!您再胡闹,便只能禀报管事了!”白蕊姬没想到一个冷宫侍卫今天居然吼她了,一时被震慑住,却仍不死心,坐在地上哭嚎不止。
凌云彻趁着混乱,对如意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的事,我记下了,等下回出宫,我去试试。”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冷宫。
如意揉着被掐红的胳膊,望着凌云彻离去的背影,心里既紧张又期盼。
她本来也不想把宫里的事情牵扯到娘家,也知道这一步棋走得凶险,可留在冷宫与疯癫的白蕊姬纠缠,迟早会被拖垮。
夜里,白蕊姬的哭喊依旧刺耳,如意却不再蜷缩隐忍,而是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仔细擦拭一直戴在手上的护甲——这是她唯一的念想和仅剩的体面,也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她暗自发誓,无论多难,都一定要走出这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