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忠戟的动作极快。
不到一个时辰，一队由他亲自挑选的、最机敏且水性好的斥候已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几名工匠也在苏芷的指导下，赶制出几种简易却实用的水上传讯工具—— 小木筏，以及能将防水的油布纸条牢牢捆缚其上的特殊箭矢。
暮色渐深，中军帐前，江蓠亲自为这支小队送行。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最后落在领队的斥候队长身上，只沉声说了一句：“查明情况，安全归来。”
“得令！”
小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帐内，苏芷并未停歇。
她铺开一张粗糙的牛皮纸，用烧黑的细木炭条，凭借记忆勾勒着周边区域的水系图。
那条横亘在敌我之间的小河，其上游蜿蜒深入北狄控制区，下游则流经云霞关一侧。若真是水源污染，源头必然在上游。
“将军，”她头也未抬，声音冷静，“仅靠袭扰和散布消息，或许能乱其军心，但若要彻底坐实‘天罚’，甚至预估后续影响，我们必须拿到确凿证据。”
江蓠走到她身侧，低头看着那幅前所未见的、标注了流向与可能污染区域的地图。
“你要何种证据？”
“水。”
苏芷终于抬起头，毛笔在代表上游某处的河段点了一点
“需要有人冒险去这里，取回水样。我能通过一些方法，验证其中是否真有我说的‘藻毒’。”
她现代实验室里的显微镜、光谱仪是别想了，但通过观察水色、气味、沉淀物，甚至用简单的生物测试（比如观察小鱼小虾的反应），结合已知的病症，足以做出高度可信的判断。
江蓠沉默了片刻。
派人深入敌后取水，风险极大。
但苏芷的话，他如今已是深信不疑。
证据，确实能让接下来的行动更具针对性，也更显“天意”。
“待忠戟回来，看他带回的消息再定。”
他没有立刻答应，用兵需谨慎，“若敌军状况确如你所料，此事，便可行。”
苏芷点头，理解他的考量。
她重新埋首于地图，补充着细节，内心则在飞速盘算着如何用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材料，搭建一个最基础的“水质检测流程”。
约莫子时，忠戟带着一身露水和凛冽的寒气回来了，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将军！苏医官！神了！”
他一进帐便压低声音道
“我们按计划，把那些木筏放了，箭也射了几轮过去。北狄大营跟炸了窝似的！
一开始还有零星的箭矢射出来驱赶，后来就彻底乱了，能听到他们营里惊呼惨叫，还有人大喊着‘水！是水有问题！’、‘天神发怒了！’，巡逻的队伍彻底不见踪影！”
这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恐慌如同瘟疫，在本就惶惶不安的军营里蔓延得最快。
江蓠看向苏芷，眼神明确：是时候了。
“忠戟，”他下令，“再挑两个最顶尖的好手，不必与敌纠缠，目标只有一个——”
他指向苏芷地图上标记的上游点位，“去这里，取回一壶水。记住，是活水，避开明显污浊的死角。”
“是！”
忠戟毫不含糊，立刻领命而去。这种尖刀任务，正是他麾下精锐的拿手好戏。
这一次的等待，比之前更加漫长和煎熬。
苏芷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侦察兵在敌后可能遇到的危险，将精力集中在准备检测工作上。
她找来了几个透明的琉璃杯（这已是军营里能找到的最接近实验器皿的东西），又准备了干净的细白布用于过滤。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帐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忠戟带着两名斥候回来了，三人皆是满身泥泞，其中一人的手臂还被荆棘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但眼神亮得惊人。
“将军！苏医官！水取回来了！”
斥候队长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密封的水囊双手奉上。
苏芷立刻接过，入手便能感到河水的冰凉。
她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水囊，将其中的水倒入一个琉璃杯中。
帐内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杯水上。
只见琉璃杯中的河水，在灯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浑浊黄绿色，静置片刻，杯底可见细微的悬浮颗粒，靠近瓶口，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与之前斥候描述的一般无二。
“就是它！”
苏芷的声音带着确定无疑的冷肃。
她取过另一只空杯，覆上细白布，将部分河水缓缓倾倒过滤。
滤过后，水的浑浊度稍减，但那种诡异的颜色和气味依然存在。
她将过滤后的水展示给江蓠看：
“将军请看，这颜色和气味，极可能是某些藻类大量繁殖并死亡腐败所致。这些藻类产生的毒素，便是导致北狄军士呕吐、腹泻的元凶。”
江蓠凝视着杯中那浑浊的绿水，目光锐利如鹰隼。
他虽不懂其中精微的生物学原理，但事实胜于雄辩，敌军的异常与此水密切相关。
“此水，可能为我所用？”
他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若能以此水制毒，岂非……
苏芷立刻摇头，神色严峻：“万万不可！此毒无差别攻击，且难以控制剂量，极易反噬自身。
我们现在的策略——利用其恐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选。”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务之急，是确认我们自身水源绝对安全，并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一丝一毫的污染水流向我方。”
江蓠颔首，对苏芷的谨慎和远见表示赞同。他转向忠戟：
“传令下去，按苏医官先前部署，加固我方水源防护，巡逻队再增加一倍。同时，将‘北狄遭天谴，饮水即亡’的消息，给我更大范围地散播出去！”
“得令！”
晨曦透过帐帘缝隙照射进来，落在那个盛着不祥绿水的琉璃杯上，泛着诡异的光。
真相已然在手，一场精心策划的心理围剿，伴随着初升的朝阳，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苏芷，这位来自异世的生物学家，再次用她的知识，为这座边关要塞，撬动了胜利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