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落针可闻。
吴惊雷那番诛心之论,如同巨石砸入深潭,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滔天巨浪!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或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身形尚显单薄、脸色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的少年身上。
勾结外族!身负宫廷武学!引邪派追杀!
这三条指控,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弟子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此刻却被吴惊雷在神箭宗十年一度的祭弓大典上,当着众多江湖同道的面,一股脑地扣在了年仅八岁的牛凤头上!
其用心之狠辣,手段之决绝,可见一斑!
高台之上,宗主铁当兴面沉如水,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身为宗主,需权衡大局,维护宗门声誉,此刻若强行压下,反倒显得心虚,更坐实了吴惊雷的“直言”之名。
他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又看向一脸“悲愤”、仿佛真是为了宗门不惜犯颜直谏的吴惊雷,心中怒火翻腾,却不得不强行压下。
牛天扬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吴惊雷,若非孙英杰在一旁用眼神死死制止,他几乎要冲上去与这老匹夫拼个你死我活!
他万万没想到,吴惊雷竟敢如此不顾宗门颜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构陷他的凤儿!
“吴师叔!”牛天扬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你口口声声为了宗门,却在我神箭宗祭祖大典、群雄面前,无凭无据,污蔑一个孩子!这就是你维护宗门清誉的方式吗?凤儿助汗鲁部,乃是为边塞百姓,此事边军亦有记录,岂容你颠倒黑白!至于武功路数,更是荒谬!凤儿所学,皆是我与宗主亲自传授,何来宫廷武学一说?黑煞门乃邪派,他们所言,也能作为证据?”
吴惊雷早有准备,面对牛天扬的质问,他冷哼一声,姿态摆得极高:“天扬!你身为宗门长老,如此护短,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助汗鲁部是义举?那为何不见他助其他部落,偏偏是那与你颇有渊源的阿依玛?金刀之诺,万骑相助,如此重的承诺,若无特殊关系,谁能轻信?此为其一!”
他转向铁当兴和众多宾客,声音朗朗,继续煽动:“其二,武功路数之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黑煞门头领既然能当场认出,必有缘由!此子来历,本就存疑!边塞孤儿?哼,谁知其真正出身?若真与宫廷牵扯,甚至……与那意图通敌卖国的‘刘大人’一系有所关联,我神箭宗收留此子,岂非成了藏污纳垢、包庇国贼之所?届时,朝廷问罪,江湖共弃,我神箭宗千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他句句不离“宗门安危”、“天下英雄”,将一顶顶大帽子狠狠扣下,更是隐隐将牛凤与那通敌的“刘大人”联系起来,其心可诛!
台下宾客议论之声更响,不少人看向牛凤的目光已带上了明显的怀疑与疏离。
江湖门派,最忌与朝廷势力,尤其是那些不清不楚的势力牵扯过深,更别提可能涉及通敌卖国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吴昊在人群中,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看着台上慷慨激昂的爷爷,又看看台下孤立无援、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牛凤,心中充满了矛盾与痛苦。
他知道爷爷所言大多牵强附会,甚至恶意揣测,但他身为孙子,此刻根本无法站出来反驳。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吴惊雷图穷匕见,他再次面向铁当兴,拱手道:“宗主!为证宗门清白,为安天下同道之心,老夫提议,以此子能否代表宗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门下弟子进行一场公平比武,来验证其心性、实力,以及……其所学是否纯粹!”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自己身后一名身材高大、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青年弟子,朗声道:“若他能在比武中,堂堂正正击败老夫这不成器的徒孙,便算他通过考验,老夫从此对他之事,绝不再提半句!并且,愿保举他参与此次寻找射日神弓的核心任务!若他败了……”
他话语未尽,但意思不言而喻。
败了,便坐实了“心术不正”、“所学不纯”、“实力不济”的罪名,即便不被立刻处置,在宗门也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是阳谋!
逼着牛凤,也逼着铁当兴和牛天扬,不得不接招!
那被吴惊雷点名的青年弟子一步踏出,气势勃发,赫然已是内息凝练、接近一流高手境界的实力,他乃是吴惊雷一脉年轻一代中公认的最强者,大师兄赵莽!
其实力,远非寻常内门弟子可比!
让一个八岁且身上带伤的孩子,去对阵这样一个高手?
这哪里是公平比武,分明是要借机废了牛凤!
“吴惊雷!你无耻!”牛天扬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凤儿伤势未愈,你让赵莽与他比试,这与谋杀何异!”
吴惊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天扬,既然是验证其实力与心性,自然要面对强敌方能见真章。若他自觉不敌,或身上有恙,大可以认输嘛。当然,认输的结果……”
他话语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铁当兴眉头紧锁,心中飞快权衡。
不接受挑战,等于默认了吴惊雷的指控,牛凤将名声扫地,他这一系也将威信大损。
接受挑战,牛凤胜算渺茫,很可能被当众重创,甚至……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牛凤。
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者说,等待着宗主和牛天扬为他做出的决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宗主,爷爷。”
牛凤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步伐稳定,一步步来到高台之下。
他抬起稚嫩却已初显棱角的脸庞,目光清澈而坚定,先是看向脸色铁青的牛天扬,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转向高台上的铁当兴,躬身行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传遍了整个广场:
“吴师叔祖既然有此提议,弟子……愿意接受。”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他竟真的应战了!
以一个八岁伤重之身,去对阵实力远超于他的赵莽?
牛天扬急道:“凤儿!不可!”
铁当兴也沉声道:“牛凤,你可想清楚了?你身上伤势未愈,不必勉强。”
牛凤抬起头,目光扫过高台上志得意满的吴惊雷,扫过那位气息凶悍、眼神轻蔑的赵莽,最后迎向铁当兴和牛天扬担忧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宗主,爷爷,弟子想清楚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弟子一身所学,皆源自宗门与爷爷教诲,堂堂正正。弟子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对得起宗门,对得起边塞百姓。”
“既然有人质疑,那便用手中之枪,弓上之箭来证明!”
“这一战,弟子……接下了!”
他小小的身躯站在广阔的广场中央,面对着无数质疑、怜悯、或是嘲讽的目光,仿佛狂风暴雨中一株倔强的青松,没有丝毫退缩。
为了爷爷的清白,为了宗主的信任,也为了……他自己必须走下去的路!
这一战,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