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县的危机暂告一段落。王县令被赵千钧拿下,孙家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树倒猢狲散,再也掀不起风浪。
平安村的乡亲们在李三等人的组织下,开始收拾残破的家园,掩埋逝者,虽然悲痛,但总算盼来了久违的安宁。
小凤儿将王县令与孙家勾结的罪证留了一份副本给李三,嘱咐他若再有变故,可凭此向府衙申诉。
他没有在村里多做停留,甚至连一口热饭都没来得及好好吃。
心中的弦依旧紧绷着,另一份沉重的牵挂,如同北方的寒风,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阿依玛!
汗鲁部!
边塞的和平!
将枣红马留在村里休养,他换乘了一匹从孙家缴获的、耐力更佳的草原骏马,带足了干粮清水,辞别了千恩万谢的李三和众多乡亲,再次孤身上路,这一次,他的方向是正北,那片广袤而陌生的草原。
越往北走,地貌逐渐变化。连绵的山峦被一望无际的雪原所取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空旷、寂寥,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苍凉。
寒风更加凛冽,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无休无止地刮着,卷起地上的雪沫,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雾,能见度极低。
沿途的景象,也愈发触目惊心。不再是零星的逃难者,而是整片整片被焚毁的帐篷残骸,倒毙在雪地中、尸体已被冻僵甚至被野兽啃噬的牛羊,还有零星倒伏的、穿着破烂皮袄的牧民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过惨烈的厮杀。
战争的阴影,如同秃鹫的翅膀,笼罩着这片曾经丰饶的草原。
小凤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乌木塔尔的叛乱显然规模不小,而且手段极其残忍。
他不敢走那些明显的商道或部落迁徙的路线,那些地方很可能已被叛军控制。
他凭借着阿依玛信中提到的“鹰嘴崖”方向,以及爷爷曾经教导过的、通过星辰和雪原地貌辨别方向的方法,在茫茫雪原中艰难地跋涉。
饿了,啃几口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奶疙瘩和肉干;
渴了,融一把雪水;
累了,便寻一处背风的雪窝子,裹紧苏老板送的银鼠皮斗篷,抱着马脖子取暖,勉强休息片刻。
夜晚的草原尤其可怕,寒风呼啸,狼嚎声此起彼伏,绿油油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他必须燃起篝火,手握短枪,时刻保持警惕。
一路上,他遇到了几波零散的溃兵和逃难的牧民。
从他们惊恐零碎的叙述中,小凤儿大致拼凑出了汗鲁部内乱的情况:乌木塔尔勾结了一个名为“秃狼”的外部落,突然发难,重创了老汗王,许多忠于老汗王的部落头人被清洗。阿依玛公主带着一部分誓死效忠的部众,退守到了汗鲁部圣地——鹰嘴崖,凭借险要地势苦苦支撑,但兵力、粮草都极度匮乏,情况岌岌可危。
“乌木塔尔和秃狼部落的人太多了……他们见人就杀,抢走所有的牛羊……公主她……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一个满脸血污的溃兵,在断气前,绝望地对小凤儿说道。
小凤儿默默埋葬了这名溃兵,心中的紧迫感达到了顶点。他不断催动坐骑,不顾一切地向着鹰嘴崖的方向冲刺。
又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在一片被血色夕阳染红的雪原尽头,他终于看到了那座形似巨鹰俯首、地势极为险峻的山崖——鹰嘴崖!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鹰嘴崖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叛军的帐篷,如同附骨之疽,将山崖团团围住。
隐约可以看到山崖之上,有一些简陋的工事和零星的人影在活动,但相比山下叛军的声势,显得如此渺小和孤立。
山崖下方,还有明显是进攻后留下的痕迹——烧焦的云梯、散落的箭矢、以及尚未完全被积雪覆盖的暗红色血渍。
叛军正在进行休整,显然刚刚发动过一轮进攻。
小凤儿观察了一下叛军的营地布局和巡逻规律,发现西南角靠近一条冰冻小河的地方,守卫相对松懈,或许是认为那里地势不利,难以攀登。
他深吸一口气,将马匹藏在远处一个深雪坑里,自己则凭借着超卓的轻功和雪地伪装,如同一个移动的雪堆,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方向潜去。
他避开巡逻的哨兵,利用河岸的起伏和枯草的掩护,成功穿过了叛军的外围防线,来到了鹰嘴崖陡峭的岩壁之下。
抬头望去,崖壁几乎呈九十度,覆盖着冰雪,光滑难攀。
但这难不倒小凤儿。
他在神箭宗苦练的轻功和飞龙枪法中借力腾挪的技巧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看准岩壁上凸起的岩石和缝隙,将乌沉木短枪偶尔作为支点,身形如同灵猿般在绝壁上攀援、跳跃,动作轻盈而迅捷,竟没有引起下方叛军的注意。
就在他即将攀上崖顶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警惕的呼喝:“什么人?放箭!”
几支骨箭带着厉啸,向他射来!是崖上的守军发现了他!
小凤儿临危不乱,身体紧贴岩壁,险险避过箭矢,同时用尽全力,用草原话高喊:“别放箭!我是阿依玛的朋友!来自南边的平安村!有金刀为证!”
他一只手死死扣住岩缝,另一只手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柄阿依玛赠送的、制作精美的金刀,高高举起!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金刀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崖上的箭矢停了下来,传来一阵骚动和低语。
很快,一个脑袋从崖边探出,警惕地向下张望。那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锐利的草原武士。
他看到了小凤儿手中那柄独特的金刀,脸色顿时一变,显然是认得此物。
“拉他上来!”武士下令。
几条用皮绳拧成的绳索立刻抛了下来。小凤儿抓住绳索,崖上的武士们一起用力,迅速将他拉上了崖顶。
双脚终于踏上实地,小凤儿才松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喘息。
他环顾四周,只见崖顶面积不大,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幸存的汗鲁部战士大约只有百余人,个个带伤,衣衫褴褛,面带饥色,但眼神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们围拢过来,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突然从崖下爬上来的、陌生的南边少年。
“你说你是公主的朋友?凭这金刀?”那刀疤武士沉声问道,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小凤儿。
“是。”小凤儿平息了一下呼吸,将金刀递了过去,“我叫牛凤儿,来自青龙县平安村。
阿依玛公主曾赠我此刀,立下誓言。
我收到她的求救信,特来相助。”
刀疤武士接过金刀,仔细辨认了一下,尤其是刀柄上那个独特的、属于汗鲁王族的印记,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激动:“没错!是公主的金刀!你……你真的来了?公主她……”他欲言又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悲痛。
“阿依玛她怎么了?”小凤儿心头一紧,急忙追问。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依旧难掩其清亮本质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我还没死。”
人群分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小凤儿抬头望去,一时间,几乎有些认不出眼前之人。
依旧是那张带着草原儿女特有英气的脸庞,眉眼依旧明艳,但曾经那份无忧无虑的骄纵和泼辣,已被深深的疲惫、坚毅和一丝隐藏不住的哀伤所取代。
她穿着一身染血的皮甲,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烟尘的痕迹,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绝。
她瘦了很多,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使得五官的轮廓更加分明。
仅仅半年多不见,那个曾经会赌气咬他脖颈的草原公主,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
阿依玛的目光落在小凤儿身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那愕然化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欣慰,有在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和脆弱,在她眼底迅速汇聚,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强行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只是微微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你……你怎么真的来了?这里……很危险。”
小凤儿看着她这副模样,想起初见时她那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酸。
他走上前,将手中的金刀递还给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我答应过,你若有事,我会尽力。金刀之诺,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