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院子，带来了桂花和酒的香味。
霍去病的问题，让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他那双总是很亮的眼睛里，现在全是年轻人的迷茫和渴望。
凌岳没有马上回答。
他拿起酒坛，给霍去病倒满了酒，也给自己倒满。
酒水在月光下晃动，像碎掉的星星。
“大将军是山，稳重，是所有人的依靠。”
凌岳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楚，“而公子你，是火，是闪电。山有山的用处，火有火的光亮，为什么要放在一起比较？”
霍去病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凌岳端起酒杯，对着天上的月亮：“一把锥子，只要足够尖，放在袋子里自己就会冒出头，想藏都藏不住。公子的才能，就是那把锥子。你不需要去追赶谁，也不需要向谁证明。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的名字，自然会成为一个传奇。”
说完，凌岳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霍去病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和那双在月光下显得很深的眼睛。
心里因为舅父的成功带来的那股压力，好像被这几句话轻轻一吹，就散了。
是啊，我是霍去病。
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没了刚才的苦闷，又变得张扬自信起来。
“说得好！”
霍去病也举起酒杯，重重的和凌岳的杯子碰了一下，“为我霍去病，也为你这番话，干了！”
两人对视一笑，都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这一夜，他们喝光了所有的酒，一直聊到天快亮了才去睡觉。
霍去病第一次睡的那么沉，梦里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宿醉的头痛还没好，整个长安城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吵醒了。
“报——！北境六百里加急！”
一匹快马在长安的大街上狂奔，骑手趴在马背上，声音都喊哑了。
他身上全是土，连人带马都像是刚从沙子里捞出来的。
这声音像警报一样，让刚醒过来的城市瞬间紧张起来。
街边的早点摊一下子没了声音，打开窗户看热闹的人，脸上都带着害怕和不安。
当军报被送到未央宫时，汉武帝正和几个大臣商量事情。
一个满身是血、嘴唇干裂的信使被人架进了宣室殿，他用最后的力气跪在地上，把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竹筒举过了头顶。
“陛下……匈奴……匈奴打过来了！抢了代郡、上谷，杀了我们的百姓……死伤……死伤很重！”
竹筒被送到了汉武帝面前。
当那份写着被杀的村庄名字和死亡人数的军报被慢慢打开时，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好像冷了下来。
“砰！”
汉武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张大木桌发出一声巨响，上面的竹简都跳了起来。
“好一个匈奴！真以为我大汉没人了吗！”
刘彻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年轻的脸都涨红了。他走下台阶，在大殿里来回走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大臣的心上。
“大将军！”
“臣在！”卫青站出来，弯腰行礼。
“立刻把所有在京城的将军都叫来，未央宫议事！我要让匈奴人血债血偿！”
半个时辰后，未央宫的偏殿里，挂上了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
所有在长安的将军、校尉，只要有官职的武官，全都到了。气氛紧张的能拧出水来。
地图上，代郡和上谷的位置，被红笔画了两个刺眼的圈。
“……匈奴这次来的是左贤王的三千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抢完就跑。我们代郡的守军出击了好几次，都被他们耍了，损失不小……”
兵部官员正在报告情况。
“这帮草原狼，打法还是这么滑头！”一个老将军气的一拳捶在柱子上。
“不能再让他们跑了！必须派大军出塞，找到他们的主力，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可是大军集合要时间，准备粮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我们准备好，他们早就跑回漠北了。”
将军们吵了起来，有的主张马上打，有的主张稳重点，一时半会谁也说服不了谁。
卫青一直沉默的看着地图，没说话。
他知道，对付这种小股部队的骚扰，派大军过去就像拿大炮打蚊子，动静大，但不一定有效果。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盖过了所有人的争吵。
“陛下，臣请战！”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霍去病走出人群，走到地图前，对着汉武帝单膝跪下。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便服，一看就是急着赶来的，但那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身上，眼神里全是惊讶和怀疑。
“去病？”汉武帝也有些意外。
“陛下！”霍去病抬起头，眼睛很亮很亮的看着汉武帝，声音响亮有力，“匈奴骑兵，强在跑得快。我们大军行动慢，追不上他们。对付狼，就要用比狼更快的猎犬！”
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匈奴骑兵可能撤退的一条路线。
“臣请求带领八百骁骑，不带粮草，轻装简行，奔袭塞外！他们快，我就要比他们更快！他们以为能安全退走，我就要在半路上截住他们，把他们全都留在草原上！”
“胡闹！”
宗正刘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八百人？出塞？你这是去送死！对面可是有三千骑兵！”
“没错！”一个跟了卫青很多年的老将李息也站出来，沉声说道，“冠军侯，光有勇气是不行的！塞外那么大，没方向，没粮草，一旦迷路或者被拖住，八百人就回不来了！更何况是以一打四，这不是打仗的法子！”
反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在这些老将军看来，霍去病的计划简直是疯了，是拿八百个士兵的命去开玩笑。
霍去病没有理会那些反对声，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汉武帝，那眼神里烧着的是不容怀疑的信心和渴望。
凌岳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站在霍去病的身后。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图前的挺拔背影，看着地图上那条被霍去病指出的、像刀子一样直插要害的路线，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将星，在所有人的质疑中，正要挣脱所有束缚，发出自己的第一道光。
这道光，注定要用血和火来铸成。
封狼居胥的传奇，就要从这八百骁骑开始了。
汉武帝沉默了。
他看着霍去病，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外甥。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年轻时一样的东西——那种不管不顾的胆量，那种想吞下天下的野心。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漂亮又出人意料的胜利，来吓住匈奴，也来堵住朝堂上那些老臣的嘴。
或许，这个所有人都觉得疯狂的计划，真的能创造奇迹。
“好。”
汉武帝慢慢的吐出一个字。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刘彻走到霍去病面前，亲自把他扶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朕就给你八百骁骑！朕再封你为骠姚校尉！立刻点兵，即刻出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将领，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朕，在长安，等你的捷报！”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霍去病猛的一抱拳。
圣旨一下，整个长安城都动了起来。
霍府里更是乱成一团。
亲卫营的八百士兵被迅速集结起来，很多人都还搞不清状况。
他们只知道要跟着新任的骠姚校尉出征，对手是三千匈奴精锐，而自己这边只有八百人。
队伍里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也有人担心以少敌多，是去送死。
凌岳没理会外面的吵闹。
他一个人待在库房里，亲自检查着每一件要带走的装备。
他让人把新做好的几十套高桥马鞍和双边马镫全都装上车，又准备了大量的烈酒和干净的麻布。
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凌岳看来，关键时刻能救命。
夜色又黑了下来。
大军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霍去病穿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甲胄，站在院子里，月光照在他身上，甲片反射着冷光。
他看着忙个不停的凌岳，见他仔细的把一壶壶烈酒封好，忍不住问：“带这么多酒干什么？准备在草原上喝酒庆功？”
凌岳没有抬头，沉声回答：“这是用来给伤口消毒的，比水洗管用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霍去病面前，帮他扶正了有点歪的护心镜。
两人的目光对上。霍去病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又松开。
凌岳的眼神很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又锐利的脸，慢慢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公子，此行凶险。”
霍去病正要开口，凌岳却继续说了下去，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但请记住，你的背后，有我。”
凌岳的目光很坚定，“我会用我的一切帮你，让霍去病这个名字，成为匈奴人一听到就害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