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最后一丝因杀手毙命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终于被升仙阁内流转不息的净化阵法彻底涤荡干净，只余下灵玉地面反射出的清冷光晕。陈凡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看似在稳固刚刚突破的天仙中期境界，实则心潮起伏，远未平静。
识海深处，那尊与他性命交修的虚空碑依旧散发着温润清辉，但碑身之上，那些代表空间本源奥秘的符文，却仿佛比平时流转得更加急促了一丝，隐隐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般的沉闷预警感。
这并非针对明确的、近在咫尺的杀机，而是一种对更宏大、更遥远、却更加致命威胁的模糊感应。源头，直指那从杀手记忆中搜魂得来的、关于青木仙宗深处那位即将苏醒的老祖——青霖仙君口中提及的“枯木老祖”！
仙君巅峰！半步踏入更高境界！
这九个字，如同九座无形的太古神山，沉甸甸地压在陈凡的心头，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与木宸仙君交手时那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感，至今记忆犹新。那还只是仙君初期的含怒一击的余波。若是面对一位沉浸此境不知多少万年、一只脚已踏足更高领域的巅峰仙君……其威势，简直无法想象！
届时，升仙阁的规矩，那位神秘掌柜的庇护，还能否有效？陈凡没有丝毫把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规则和情面，都可能变得脆弱不堪。流云仙城，这座暂时的避风港，在一位暴怒的巅峰仙君眼中，恐怕与纸糊的城池并无太大区别。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或者……寻找一个连巅峰仙君都不得不有所顾忌的安身立命之所！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各种可能出路，甚至一度生出是否要暂时远遁星空、避其锋芒的念头时——
“咚咚咚。”
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打断了他的沉思。
陈凡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出去，瞬间感知到门外站着一名身着升仙阁制式服饰、修为仅在真仙初期的年轻侍者。侍者面色恭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约三寸长、通体莹白、表面有云雾般天然纹路缠绕、散发着淡淡月华清辉的玉简。玉简之上，一个以仙力勾勒出的、精致玄奥的瑶池仙莲印记，若隐若现。
瑶池仙宗的信物！
陈凡心中一动，隔空轻轻一摄，那枚玉简便无声无息地穿过石门，落入他的掌心。触手温凉，一股精纯平和的月华仙力气息萦绕不散，正是曦月圣女独有的道韵。
“退下吧。”他淡淡传音给门外的侍者。
侍者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走。
陈凡指尖拂过玉简上的仙莲印记，神识谨慎地探入其中。顿时，曦月那清冷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急促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直接在他心神深处流淌开来：
“陈道友，闻君闭关有成，破境天仙中期，慕绾谨此道贺，心甚慰之。”
开场是惯例的祝贺，但语气中的那丝真诚的欣慰，陈凡能清晰地感受到。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脸色瞬间凝重如铁。
“然，事急从权，恕慕绾直言。据我瑶池安插在青木仙宗内部的隐秘渠道传回的确切消息，青木仙宗那位已闭关万载有余的‘枯木老祖’，其沉睡之地近日异动频频，宗门核心禁地‘万古长青秘境’内法则涟漪剧烈，种种迹象表明……这位老祖，苏醒之期，恐在百年之内，甚至……更短！”
枯木老祖！曦月的情报，比他从那杀手头目记忆中搜刮来的零碎信息，更加具体、更加确凿！连其闭关之地和苏醒的大致时间范围都点明了！百年之内！对于动辄以千年、万年计时的仙界大能而言，百年光阴，弹指即过！
曦月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友需知，这位枯木老祖，并非木宸仙君可比。其修为早已臻至仙君巅峰圆满，半只脚已踏入那玄之又玄的‘准帝’之境，实力深不可测！更关键者，其性情……极为护短睚眦，将宗门颜面视若性命！昔年曾因一真传弟子受辱，便不惜跨越数个大星域，血洗一方中型宗门，凶名赫赫，仙界共知！”
“此次，青木仙宗在道友手上折损真传，仙君受挫，颜面尽失。若待枯木老祖出关得知此事，以其心性，绝无可能善罢甘休！届时，即便有升仙阁的规矩在前，恐也难以完全护道友周全。流云仙城……已非久留之地，望道友早做决断！”
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打在陈凡的心上。形势的严峻程度，远超他之前的预估！一位准帝级别的老怪物即将出关，目标直指自己！这已不是危机，而是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斩落的灭顶之灾！
就在陈凡心情沉重至极点时，曦月的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看似眼下最稳妥、最具诱惑力的解决方案：
“为解道友此番燃眉之急，慕绾愿以瑶池圣女之名，郑重引荐道友加入我瑶池仙宗。以道友之天资、心性、以及此番百族战场展现出的潜力，我宗必奉为上宾，至少可授予客卿长老之位，享宗门资源供奉，受宗门法则庇护。届时，即便枯木老祖亲至，面对我瑶池仙宗，亦需掂量三分，不敢轻易妄动。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加入瑶池仙宗！
陈凡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提议，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瑶池仙宗，乃是与青木仙宗同等级、甚至底蕴更为古老的仙界顶级巨头！若能成为其客卿长老，背靠这棵参天大树，枯木老祖的威胁确实可以大大降低。而且有曦月这位圣女引荐，他在宗内的起点绝不会低，能获得的资源和庇护也远非散修可比。这几乎是眼下绝境中，最安全、最便捷的一条生路。
一瞬间，安稳、资源、庇护、甚至未来在瑶池内可能获得的发展前景……种种诱惑在陈凡脑海中飞速闪过。
但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仅仅三息之后，陈凡的眼神便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深处那簇永不屈服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凝聚神念，在那玉简中留下了自己的回音，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曦月道友，厚意心领，陈某感激不尽。然，吾之道，在于己身，在于超越，在于无拘无束间搏那一线超脱之机。宗门虽好，终有藩篱，非吾所愿。青木之劫，枯木之怒，皆是我道途上之磨刀石。此劫，我自一力承担，不假外求。”
拒绝！干净利落地拒绝！
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权衡利弊后的勉强答应。这就是陈凡最真实的本心选择！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遵守宗门规矩，听从高层调遣？将自身的安危和道途寄托于他人庇护之下？不！这绝非他的道！他的路，是从微末凡尘中一路血战、于生死边缘挣扎而出，是靠手中之剑、心中之念，硬生生劈出来的逆天之路！自由、独立、掌控自身的命运，这才是他修行至今最核心的坚持！
加入瑶池，或许能得一时的安稳，但必然失去最重要的自由！届时，他还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探索秘境，无所顾忌地争夺机缘，在刀尖上跳舞，于生死间寻求突破吗？恐怕很难。帝路将启，那波澜壮阔的大世，需要的是能搏击风浪的雄鹰，而非温室中精心呵护的花朵！
更何况，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虚空碑、星辰戒、药神仙帝的传承……这些底牌，任何一样暴露，都可能引来比枯木老祖更恐怖的灾劫。在瑶池这等巨头内部，难保不会被某些老怪物看穿端倪。风险太大！
玉简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曦月对于陈凡的这个回答，既有些意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片刻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公式化的邀请，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陈道友之心志，坚如磐石，慕绾佩服。既道友心意已决，慕绾便不再强求。入宗之事，就此作罢。”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份超越宗门利益的个人情谊：“然，道友此番劫难，皆因与我联手探索遗迹而起，慕绾心中难安。虽不能邀道友入宗共抗强敌，但有一物，或可助道友暂解困厄，略尽绵薄之力。”
话音未落，陈凡身前空间微微荡漾，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温润仙玉雕琢而成、形制古朴、正面刻有一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的瑶池仙莲，背面则是一个娟秀而蕴含道韵的“苏”字的令牌，悄然浮现。令牌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月华之气，与曦月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加内敛深沉。
“此乃‘瑶池令’，并非我瑶池仙宗对外颁布的宗门信物，而是慕绾以个人身份赠予道友的私人令牌。”曦月的声音解释道，带着几分坦诚，“持此令，在我瑶池仙宗势力影响所及的绝大多数仙城、重要据点、乃至一些交好势力的地盘，道友可凭此令寻求一些……不便明言的便利。或可暂歇脚，或可获取些许情报，或可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得到当地与我瑶池交好势力的有限度庇护。其效用大小，因时因地因人而异，但终究是一份心意，或能于危难时，为道友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瑶池令！曦月圣女的私人信物！
这份礼物的分量，陈凡瞬间就明白了！这远非寻常的客套之物！它不代表瑶池仙宗的官方态度，避免了将陈凡直接绑上宗门战车的麻烦，却又实实在在地给予了他一份极其珍贵的人脉资源和潜在庇护！持此令，意味着他在广袤的仙界中，多了一张可以在关键时刻使用的、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通行证”和“求助符”！其价值，在某些特定时刻，甚至可能超过直接加入瑶池所能获得的初期庇护！因为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陈凡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这枚令牌所代表的，是曦月圣女“苏慕绾”个人对陈凡的认可和情谊！这份人情，远比任何宗门利益交换都要纯粹和厚重！
陈凡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这枚尚带着一丝曦月指尖余温和淡淡幽香的令牌。触手温润，仿佛握着一轮微缩的皎洁明月，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缕精纯的月华仙元印记，与曦月的神魂本源隐隐相连。
他沉默片刻，将令牌小心收起，贴身处放好。心中波澜起伏，有感激，有触动，更有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在无声中形成。
“曦月……此情，我陈凡，铭记于心。”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蕴含着千钧之重。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日若有能力，必当涌泉相报！
收到瑶池令，仿佛也收到了曦月那份坚定的支持，陈凡心中因枯木老祖带来的沉重压抑感，竟然消散了不少。迷茫和犹豫被驱散，前路变得清晰而坚定——绝不能留在流云仙城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在枯木老祖真正出关、雷霆震怒降临之前，尽可能提升实力，积累底牌，搏出一线生机！
城外是龙潭虎穴？是青木仙宗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无数被悬赏吸引而来的贪婪鬣狗？那又如何？！正好拿来磨砺我的剑锋！用你们的鲜血和神魂，来铸就我通往更强之路的阶梯！
帝路，才是终极目标！眼前的危机，不过是踏上那条璀璨星路之前，必须跨越的一道壕沟！跨过去，海阔天空！跨不过去，身死道消！无非如此！
一股久违的、混合着强烈战意和无比自信的豪情，自胸中勃发！他眼中重新燃起炽热如烈阳的火焰，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气概！
“是时候了！”他长身而起，周身气息圆融内敛，青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推开静室厚重的石门，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升仙阁一楼大堂。他需要向那位数次出手相助的神秘掌柜辞行，顺便……看看能否再从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那里，抠点保命的好东西。毕竟，城外险恶，多一份底牌，多一线生机。
升仙阁大堂，依旧是一副门可罗雀的冷清模样。那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袍的掌柜，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佝偻着背，趴在老旧的柜台上，脑袋一点一点，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他无关。
陈凡走到柜台前，停下脚步，拱手一礼，声音平静：“前辈，晚辈伤势已复，境界亦稳，准备今日便离开流云仙城，特来向前辈辞行，感谢前辈连日来的庇护之恩。”
掌柜的鼾声顿了顿，慢悠悠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陈凡身上扫了一圈，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他体内奔腾的仙元和那颗坚定无畏的道心。他砸了咂嘴，懒洋洋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哦？翅膀硬了，要飞啦？城外林子大，什么鸟都有，野狗疯狼也不少，小心点，别还没飞出多远，就被叼了去。”
说着，他枯瘦如鸡爪的手在柜台底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符箓，随手抛给陈凡。符箓材质普通，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些扭曲难辨、看似杂乱无章的符文，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
“喏，拿着。真遇到那种躲不开、甩不脱、非要咬死你的疯狗，捏碎了它，或许能帮你挡一下，争取个喘气的机会。价钱嘛，一百上品仙石，记账上，下次来住店一起算。”掌柜的耷拉着眼皮，一副公事公办、绝不吃亏的抠门模样。
陈凡接过符箓，入手微沉。他神识仔细探查，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特异之处，仿佛就是一张最劣质的、即将失效的低阶符箓。但他深知这位掌柜的深不可测，绝不可能给他无用的东西。他尝试将一丝仙元注入其中，符箓毫无反应。然而，当他暗中引动一丝虚空之力触碰符箓时，那些看似杂乱的朱砂符文，其核心处几个极其细微的节点，竟然隐隐传来一丝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共鸣波动！
这绝非普通符箓！而是一枚蕴含了极高深空间法则的保命奇物！其价值，恐怕远非一百上品仙石所能衡量！这老家伙，嘴上抠门，出手却是一次比一次大方！
“多谢前辈厚赐！”陈凡心中暖流涌动，再次郑重行礼道谢。他没有多问，直接支付了一百上品仙石，将符箓小心收好。这份人情，他同样记下了。
掌柜的挥了挥手，重新趴回柜台，嘟囔道：“赶紧走吧，别杵在这儿碍眼。活着回来，记得把房钱补上。”
陈凡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这位看似慵懒、实则一次次在他危难时伸出援手的前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升仙阁那扇古旧的木门。
“吱呀——”
木门被推开，外界略显喧嚣的声浪和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仙城街道上，车水马龙，修士往来，看似与往常无异。
但就在陈凡踏出升仙阁门槛的刹那——
嗡！
无数道或明或暗、或贪婪或杀意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从各个角落，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那些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青木仙宗的巨额悬赏，早已传遍四方！“虚空剑尊”陈凡的画像和气息特征，恐怕也早已被无数势力掌握。他这一现身，无异于一头肥羊闯入了饿狼环伺的猎场！
陈凡对这一切恍若未觉，甚至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而桀骜的弧度。他深吸一口带着仙灵之气和尘世烟火味的空气，眼中锐利如剑的光芒一闪而逝。
青木仙宗？枯木老祖？仙界追杀令？
尽管放马过来！我陈凡，何惧之有！
他身形微微一晃，脚下虚空之力流转，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青色流光，不再有丝毫迟疑和留恋，径直朝着流云仙城那巨大而繁忙的出口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