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洞府里，时间像被厚厚的灰尘给定格了。只有几块嵌在墙上的劣质灵石发着微弱的光，在刻满痕的石壁和倒塌的柱影间投下晃悠的光斑，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
空气浑浊不堪，万年没通过的霉味、还剩点灵气的稀薄清香、暗红色药液留下的辛辣血腥味，还有十一个人沉重压抑的喘气声混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那层隔开外头的禁制光幕，现在看着不像保护，倒像一口正在慢慢合上的大棺材盖，把绝望死死封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队员们有的瘫坐，有的靠着墙，姿势各样，但个个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瞳孔深处，还留着那遮天蔽日的妖族大军带来的冲击，和被金丹妖将神识锁定时，像被毒蛇舔脖子一样的冰冷感觉。汉斯背靠冰冷的石壁，伤在丹药和他自己硬扛下稳住了，但失血太多的虚弱还是让他站都站不稳。艾莉娅正用最后小半壶水弄湿布条，小心给他擦额头的虚汗和污迹。青龙和萨鲁闷声检查随身装备，符文长剑缺口累累，特制子弹没剩几颗，两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迈克和卡尔直愣愣地望着洞府出口方向，目光好像能穿透厚石头，看到那支像死亡洪流一样涌向他们家园的恐怖军队，脸色灰败。
绝望，像最粘稠的泥潭，悄无声息地淹过每个人的脚踝、膝盖、胸口……快要没顶。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汤姆博士的声音干涩发颤，打破了这让人发疯的死寂。这个一辈子信逻辑和数据的科学家，现在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塌掉后的茫然和恐惧。
没人回答。石壁冰冷，空气凝滞。答案像洞顶挂着的钟乳石，又尖又冷地指向同一个终点。
这时，一直静立在洞府中间、背对大家的陈凡，慢慢转过了身。
灵石晃悠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影子，却照不亮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他的身形依旧挺得像石缝里长的孤松，在绝望弥漫的空间里，成了唯一不动摇的坐标。
“回不去，不代表没路走。”
他的声音平稳，不高，却像把快刀，精准地切开了凝固的沉默，清楚地传进每个人几乎麻木的耳朵里。
“原地死守，灵力会耗光，食物会吃完，最后只能是等死，变成这洞府里一堆没人理的白骨。”他的话冰冷又现实，撕开了所有侥幸的伪装，“妖族大军主力既然去了地球，它们后方地盘肯定相对空虚。这，也许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机会？”青龙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对。”陈凡走到那块刻着破地图的石壁前，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慢慢划过，指尖划过那些代表危险区域的暗红标记，最后停在两个模糊的、用银色符文标的点上。“按玉简里说的，妖灵界大得没边，超乎想象。我们之前意外闯进来的东海节点，绝不是这地方连外界的唯一通道。你们看这儿，还有这儿……”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两个银色标记上：“这两处，是地图上标得不清不楚的空间波动点。虽然信息不全，不知道具体啥样，但很有可能，是上古时期留下的其他空间通道，或者是……跨界的传送阵遗迹！”
他收回手指，目光像冷电一样扫过每一张写满惊疑和期盼的脸：“甚至，在这地方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还可能存在连上古修士都没发现的、离开这儿的路子！”
“与其在这儿等末日审判，不如主动出击，置之死地而后生！”陈凡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我们反着走，深入妖灵界！去找那可能存在的生路！”
反向深入？进妖族统治的核心地带？这想法太疯狂，太大胆，让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可是……陈先生，玉简里不是警告过，这地方深处有连上古大能都怕的‘恐怖’吗？”艾莉娅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全是担忧。那来自万古前的绝望警告，像噩梦一样绕在大家心头。
“风险和机会，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像影子跟着人。”陈凡的眼神利得像要出鞘的凶刀，“留在外围，我们就像野地里的兔子，迟早被巡逻的妖兵清剿，或者被更狠的掠食者吃掉。深入险地，看着像自投罗网，却也可能在妖魔眼皮底下，找到一线想不到的生机！更重要的是……”
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我们对妖灵界的了解，太少太少了！它的势力怎么分的、资源在哪儿、种族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们几乎啥也不知道！那些被妖族奴役的、有智慧的土着人族，他们世代住在这儿，他们的知识和经验，也许就能给我们关键的线索、更准的地图、甚至是……活命的资源！”
他的分析像庖丁解牛，一层层推进，把看着是死局的场面，剖出隐藏的路子和可能。那强大又冷静的自信，像温暖的血液，重新注入队员们快冻住的血管里。绝境中，一个明确坚定的目标，一个敢带他们向死而生的领头人，比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更能聚拢人心，点燃斗志。
“干了！”萨鲁第一个猛地站起，浑身肌肉鼓起，黝黑的脸上凶光毕露，像头被逼到绝境的蛮荒凶兽，“妈的！反正横竖都是死！缩在这儿憋屈死，不如冲进去杀个痛快！就算死，也要掰下它们几颗牙！”
“没错！听陈先生的！拼了！”青龙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震落簌簌灰尘，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
迈克、卡尔、艾莉娅、汤姆……连虚弱的汉斯，都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决绝。极致的绝望，反而碾碎了所有犹豫和恐惧，激出人性深处最原始的血性和韧性。他们纷纷站直身子，尽管脸色还苍白，但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好。”陈凡微微点头，对大家的反应不意外。“休整半天。处理所有伤，尽可能恢复体力，最要紧的，把《妖血战体》的敛息法门练到像呼吸一样自然！我们轻装简行，只带必要的丹药、血晶、武器和玉简拓印。目标，向东南方向，穿过这片‘枯骨石林’，找地图上标的第一个空间波动点！”
命令一下，小队像被注入了灵魂的战争机器，快速高效地动起来。珍贵的丹药按需分配，剩不多的血晶矿被小心分割打包，每件武器都反复擦检查，记着地图和功法的玉简拓印被妥善收好。每个人都抓紧这宝贵的半天时间，盘腿调息，引导体内那微弱的气血之力，反复运转敛息法门，努力把自身气息调整到和这片血腥土地的频率一致。
半天后，小队在洞府入口处再次集合。
每个人脸上都洗掉了之前的迷茫惊恐，换上了近乎麻木的坚毅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眼神深处，是压着的火，是对活下去最本能的渴望。
陈凡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洞府外围的禁制，注入几道星辰之力临时加固，确保他们走后，这暂时的窝不会轻易被低阶妖兽占去。也许，将来某天，他们还能回到这儿。
随后，他不再犹豫，率先一步，毅然踏出那层像水波一样荡的禁制缺口，重新投进那片血色天空罩着的、危机四伏的死亡世界。
小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出来，像十一缕融进阴影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没入嶙峋石林的黑暗里。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的逃命者。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有了必须达成的目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妖魔老巢！
陈凡的神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精细度铺开，像无形的蜘蛛网，罩住方圆几里的地方。任何强大的妖兽气息、隐晦的能量乱流、连空气里妖气的细微变化，都清楚地反馈回他脑子，指引着队伍在错综复杂的石林缝里，找到最安全、最隐蔽的前进路线。
新练的《妖血战体》敛息法门效果明显。队员们周身那层模仿出的、粗糙的妖异气息，让他们和这片残酷环境的契合度大大提高。走在布满碎石的干河床上，穿行在像巨人肋骨一样林立的岩柱之间，他们更像是一群在这土生土长的、沉默警惕的狩猎者。
路，绝不好走。
他们碰上了几波在石林里游荡找食的小型妖兽群。有动作快如风、爪牙带麻痹剧毒的“影蝎”；有能钻地潜行、突然袭击的“石蚺”；还有成群结队、脾气暴躁的“血喙秃鹫”……但在有准备、且个人实力因《妖血战体》提了点的小队面前，这些袭击都被他们用默契的配合、精准的打击有惊无险地化解。甚至在一次打退影蝎后，他们还按玉简里记的，成功采到了一些对淬炼筋骨有奇效的、发着灼热能量的“赤炎草”，算是意外之喜。
一连几天，他们都在这种枯燥、紧张、时刻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行军里度过。妖灵界的荒芜残酷超乎想象，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除了样子狰狞的妖兽和那些扭曲顽强、像在吸血生长的怪植物，几乎看不到别的活物。希望，仿佛在这漫长绝望的跋涉里，被一成不变的血色天空和焦黑大地一点点磨掉、啃食。
直到第三天，当血色夕阳像个巨大的、烂掉的伤口，慢慢沉进远方扭曲的山线下面，把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也染成暗红时，他们按破图上的模糊指引，艰难跋涉到了一片地势更陡、布满无数巨大风蚀岩柱的荒芜山崖下面。
负责在前头探路的萨鲁，突然停住脚，强壮的身子像石头一样定住，接着发出了低沉短促的、像野兽警告似的嘶声。
“有情况！”
声音虽轻，却瞬间让后面所有队员绷紧了神经！
大伙立刻借着高大岩柱的影子，快速无声地藏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像打鼓一样狂跳，目光顺着萨鲁指的方向，穿透越来越暗的光线，使劲望去——
只见在山崖底部，一片被巨大岩壁投下的深沉影子彻底罩住的乱石堆里，好像有某种……不协调的痕迹？
那是个约半人高、被几块大小不一的黑石头看着随意、实则巧妙地垒起来半掩着的洞口！洞口边缘，和周围天然形成的、棱角分明又粗糙的岩石完全不同，呈现出一种异常的光滑，带着明显的人工打磨痕迹！更让人心头一紧的是，在洞口附近有点松软的沙土地上，散落着几块被啃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被吸掉的不知名兽骨，还有……一些边缘被打磨过、形状粗糙、好像是某种石制工具碎掉后留下的残片！
“这……这绝不是妖兽的窝！”卡尔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压住差点喊出来的惊呼，声音因为太激动抖得厉害，“有人！是那些……那些被奴役的土着！他们在这儿……有个据点？！”
陈凡眼神骤然锐利如鹰，神识像最细的蜘蛛丝，小心翼翼、极慢地向着那个幽深的洞口蔓延过去。
洞口里面，好像确实绕着几缕极其微弱、像风里残烛一样的生命气息波动。但这气息被一种简陋、原始却异常有效的隐匿能量场巧妙地盖住了，要不是他神识本质远超寻常，感知力敏锐到极致，几乎没法从周围混乱的妖气背景里把它分出来。
绝境跋涉，山穷水尽的地方，竟然……发现了这些挣扎求存的土着人族活动的踪迹！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是绝处逢生的希望曙光？
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等猎物自己送上门致命陷阱？
陈凡抬起手，打出一连串复杂精准的战术手势——全员保持最高警戒，藏好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