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家别墅经过一宿的紧急抢修，虽然没了往日的奢华气派，但好歹能凑合着待客了。那扇被陈凡一指头捅穿的鎏金铜门，换成了厚重的花梨木新门。新木头散着淡淡的清香，混着空气里还没散干净的石灰、油漆味，形成一种新旧交替的特殊气息。
客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新装的玻璃窗还没来及配上雕花窗棂，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却有点空荡的光斑。仆人们早把最好的紫砂茶具备好，上等的“雾山云尖”茶叶也温杯待客，但所有人，包括管家在内，都远远缩在走廊尽头，大气不敢出，好像客厅中心有个无形的力场，压得他们神经紧绷。
林国栋穿了一身庄重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溜光，亲自站在新门口等着。他心里想这修了一半的别墅，七上八下。一方面，因为陈先生的威势，居然能引来那位神秘的“南山闲人”亲自递帖拜访，让他有种与有荣焉的微醺感；另一方面，昨天木森带来的压迫感还在心头挥之不去，他太清楚这种层面的人物，喜怒无常，一句话能让你上天，也能让你下地狱，就怕稍有闪失，给林家引来灭顶之灾。他手心因为紧张，微微出汗。
辰时正刻（大概早上七点），一辆黑色的奥迪A8L像暗夜里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到别墅院外。车子线条流畅，看着跟普通豪车没两样，但懂行的能看出车窗玻璃异乎寻常的厚，轮胎毂材质也特殊，明显是经过特殊改装的防弹车。
副驾驶门打开，昨天送帖的那个中年男子利索地下车。他今天还是一身黑色劲装，气息沉得像深渊，目光利得像鹰，扫视四周的动作简洁高效，确认安全后，才快步走到后座，恭敬地拉开车门。
一只穿着老式千层底布鞋的脚先踏出来，轻轻落在干净的路面上，没一点声音。接着，一位老者弯腰下车，站直了身子。
正是那“南山闲人”。他还是穿着那身洗得有点发白的灰色唐装，布料普通，但熨烫得极平整，没一丝褶子。满头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脸清瘦，却红润有光泽，没多少老年斑，一双眼睛温润清澈，看着平和，但偶尔开阖间，精光内蕴，像能看透人心。他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稳得像山岳移动，自带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变粘稠了。
林国栋不敢怠慢，连忙小步快跑上前，在离老者三步外就深深鞠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晚辈林国栋，恭迎前辈大驾光临！寒舍简陋，有失远迎，万望前辈海涵！”
老者，南宫文远，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像春风吹化冻土，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林家主不必多礼，是老朽不请自来，打扰了清净才是。”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种奇特的磁性，抚平了林国栋心里的一些不安。目光随意地扫过别墅外墙上崭新的修补痕迹和还没清理干净的建筑废料，眼神微微一动，却啥也没问，好像一切早就了然于胸。
“前辈言重了，您能来，是林家天大的荣幸，快请进！”林国栋侧身，恭敬地引路。
进了客厅，南宫文远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越过宽敞的空间，落在了静立在巨大落地窗前的那个年轻人背影上。
陈凡今天就是套再普通不过的灰色休闲服，身形挺拔，负手而立，正望着窗外刚发新芽的庭院景观。晨光给他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整个人好像和周围还没散尽的修缮气息格格不入，超然物外，似乎身后到来的这位身份尊贵的老者，跟这庭院里的花草、空气中的灰尘没啥区别。
南宫文远眼里那抹温润之光猛地凝聚，变得无比锐利，但只是一瞬，就化成了更深的凝重和探究。他能感觉到，这年轻人周身气息圆融内敛，近乎和天地融为一体，以他浸淫武道几十年的灵觉，竟然感知不到丝毫的内力或真气波动，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真是普通人，要么……其境界已远超自己，达到了返璞归真的至高层次！
显然，答案是后者。
南宫文远缓步上前，脚步落在地板上，轻得像鸿毛，却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像踩在某种韵律的节点上。他在离陈凡五步外站定——这是个在武道界里，表示尊重且无恶意的安全距离。然后，他做了个让身后躬身低头的林国栋眼角狂跳的动作。
只见这位身份尊贵的南宫家长老，竟然双手抱拳，对着陈凡的背影，行了个极为古朴、只有在某些隐世宗门或古老世家内部才会用的平辈相交之礼！
“老朽南宫文远，冒昧来访，陈小友勿怪。”
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带着种郑重的意味。他直接道出了“南宫”这个在省城顶层圈子里如雷贯耳的姓氏，却以“文远”为名号，姿态放得极低，俨然把陈凡当成了同等地位的存在。
林国栋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心脏狂跳，快蹦出胸腔！南宫文远！他可能没听过“南山闲人”这名号，但“南宫文远”这四个字，在他偶然接触到的省城最顶级隐秘圈子的传闻里，是南宫世家一位地位超然、常年不理俗务、只在家族面临重大抉择时才出关的实权长老！其地位和实力，远非木森那种外姓执事可比！这等人物，居然对陈先生这么客气，甚至执平辈礼？！陈先生……他到底是啥来头？！
就在这时，陈凡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韵律。目光平静如水，落在南宫文远身上，既没受宠若惊，也没倨傲轻视，好像对方只是个寻常访客。他微微点头，算是回礼，只吐出一个字：
“坐。”
没客套的寒暄，没虚伪的应酬，直接切入主题，言语简洁到了极点，却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与威严，好像他才是这儿真正的主人。
南宫文远眼里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闪过一丝赞赏。真正的高人，自有其脾气。他依言走到旁边的红木太师椅前，从容坐下。
林国栋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亲自给两人倒茶。他的手微微发抖，差点把茶水洒出来。那是顶级的“雾山云尖”，茶汤清澈碧绿，香气氤氲。倒完茶，他立刻识趣地退到客厅最远的角落，垂手恭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刻意放慢，生怕打扰了这二位大人物的对话。
南宫文远好像完全不在意林国栋的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凡身上。他并没急着喝茶，而是用三根手指轻轻拈起小巧的紫砂茶杯，放在鼻子下轻轻一闻，赞了句“好茶”，然后才浅尝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尽显古老世家的底蕴。
放下茶杯，他看向陈凡，开门见山，语气坦诚：
“陈小友，昨天木森执事鲁莽行事，冲撞了小友，家族内部已经知道了。这事，原是我南宫家管教不严，木森技不如人，怨不得小友。老夫今天来，首要之事，就是代家族，向小友道歉。”
他直接把过错揽到自家身上，语气平淡却真诚，显示出极高的情商和格局，瞬间把可能存在的对立情绪化解于无形。
陈凡依旧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宫文远，等他的下文。这种沉默，反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南宫文远心里对陈凡的评价又高了一分，继续道：“这其二嘛……老夫听闻小友非池中之物，眼界高远。所以想借这机会，跟小友聊聊这天下大势，还有……一些尘封已久的古闻秘辛，或许对小友有点帮助。”
“哦？”陈凡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
“小友可知，江城叶家近况？”南宫文远问道，目光留意着陈凡的反应。
“手下败将，苟延残喘。”陈凡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南宫文远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据我南宫家得到的消息，叶家那位老祖，叶苍穹，已在半月前，破关而出。”
他顿了顿，观察到陈凡依旧面无表情，才继续道：“他不仅昔日被小友所伤之处全部恢复，而且修为似乎更上一层楼，已经摸到了先天境界后期的门槛。这等精进速度，颇为诡异。”
这消息让角落里的林国栋心头巨震，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叶家老祖没死？！反而突破了？！这可是惊天噩耗！林家跟叶家已是不死不休，叶苍穹要是带着雷霆之怒杀回来，第一个要碾死的，就是他们林家！
然而，南宫文远接下来的话，才真正石破天惊：“但更值得注意的，并非叶苍穹的修为提升。而是他出关之后，并没急着报复，反而行踪诡秘，暗中接触了一位……来历极其神秘的人物。”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好像涉及某种禁忌：“根据我们南宫家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渠道才得到的模糊信息来看，那人……很可能并非纯粹的武者。”
“并非武者？”陈凡眼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感兴趣的光芒。地球上的修炼体系，除了武道，难道还有别的路？
“不错，”南宫文远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其气息诡异莫测，手段阴狠刁钻，似与某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传承，甚至是一些……更为阴暗的旁门左道有关。叶苍穹跟他联合，所图必然极大，绝不仅仅是为了夺回江城基业那么简单。他们似乎在暗中谋划一件大事，其目标……恐怕直指省城格局，乃至更广阔的层面。小友与叶家恩怨已深，这事，不得不防啊。”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既是主动向陈凡示好，提供宝贵至极的情报，把江城叶家的终局之战跟眼下省城乃至更上层的风波连了起来，也是在委婉地提醒陈凡，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可能远超寻常武者的范畴，其背后隐藏的势力，或许深不可测。
陈凡听完，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回了六个字：“跳梁小丑，何足挂齿。”
那份发自骨子里的、睥睨一切的绝对自信与平静，让南宫文远心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他越发肯定，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陈凡，其来历和实力，绝对恐怖到无法想象！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清雅的茶香袅袅飘荡。
南宫文远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从怀里，郑重地取出衣物。
那是个巴掌大小，用淡黄色丝绸仔细包裹的东西。解开丝绸，露出个古朴的暗红色木匣。木匣不知是啥材质，非金非木，触手温润，表面包浆厚实，闪烁着幽暗的光泽，上面雕刻着模糊不清的云纹兽图，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陈小友非常人，金银财帛、神兵利器，想必难入法眼。”南宫文远双手将木匣推向陈凡，神态郑重，“此物，是我南宫家祖上机缘巧合流传下来的一卷古籍手抄残篇，年代已不可考。其内容并非武道功法或修炼秘术，只是先祖当年游历四方时，记录的一些奇闻异事、见闻杂谈，言语晦涩，多有不经之语。”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其中倒也提及了一些……玄之又玄的境界猜想，以及某些人迹罕至的绝地秘境的零星记载。或许对小友探寻天地至理，能有一二启发。权当是老朽为昨日之事赔罪，以及今日冒昧叨扰的一点心意，还望小友切勿推辞。”
陈凡的目光落在那个古朴的木匣上。以他的神识，早已感知到匣内之物年代极为久远，并且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灵蕴气息，这与地球上古武者的内力真气截然不同，更接近于宇宙中基础的天地灵气。这勾起了他一丝真正的兴趣。
他并未客套，伸手接过木匣。木匣入手微沉，触感奇异。他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匣盖上那模糊的纹路。
南宫文远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便知趣地站起身，笑道：“消息已带到，心意已表，老夫就不多打扰小友清修了。这残篇中，关于‘先天之上，炼气化神’的些许臆测，以及某处名为‘昆仑墟’的绝地记载，或有些趣味。小友若有闲暇，可随意翻阅。告辞！”
说完，他再次对陈凡拱手一礼，又对角落里的林国栋微微颔首，便带着那名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的中年弟子，飘然离去，从容洒脱，毫不拖泥带水。
直到汽车的引擎声远去，林国栋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骤然消失，长长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内衣已被冷汗浸透。他看向依旧站在窗边，摩挲着木匣的陈凡，不敢出声询问，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滔天巨浪和好奇，默默侍立。
陈凡没有理会林国栋，他的神识，已如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侵入了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古朴木匣之内。
木匣内部，并非机关重重，只是简单存放着几页不知用何种兽皮或特殊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张，颜色泛黄发黑，边缘残破，上面用某种古老的墨迹，写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虫鸟篆文般的晦涩字迹，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简陋而古怪的图录。
文字内容，除了南宫文远提到的关于“炼气化神”的模糊猜想，以及对“昆仑墟”这个地方“绝天地通、险峻莫测”的简单描述外，更多的是一些看似荒诞不经的山川异志、精怪传说。
然而，陈凡的目光，却瞬间锁定在了其中一页的边角处。
那里，用极其简陋的线条，勾勒着一幅小小的、看似随意的星图。
这星图只有寥寥十几个星点，连接方式也颇为古怪，若在常人看来，或许以为是古人随手的涂鸦。但陈凡的瞳孔，却在此刻微微收缩！
因为这看似简陋的星图排列，与他记忆中，某个曾在宇宙深处辉煌一时、最终却因大战而崩灭陨落的“大世界”的某块核心碎片的星空坐标方位，有着惊人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相似！
虽然只是残缺的一角，虽然可能只是亿万星辰中的微小参照，但这种联系，绝非巧合！
“昆仑墟……”陈凡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叶苍穹背后的神秘人……古老的传承……还有这指向陨落大世界的星图线索……”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深邃而冰冷的弧度。
“看来，这看似灵气枯竭的地球，隐藏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这趟省城之行，倒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