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内，高强度的冷白灯光如瀑布般从穹顶倾泻而下，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消毒水混合的、略带刺鼻的味道。李豫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视野因脱力而阵阵发黑。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如同实质的铁幕，骤然横亘在他与光源之间，蛮横地吞噬了他模糊的视野。
“啧。”
一声极轻的嗤笑，却冷硬得像是两块淬火精钢相互撞击摩擦，每个音节都带着棱角，刮过空气，带着冰冷刺骨的审视意味。
这短短一声，不啻于一盆裹挟着棱角分明碎冰的冷水，从李豫因虚脱而发烫的头顶兜头浇下。他心头猛地一抽，激出的寒颤瞬间驱散了些许积重难返的疲惫。他费力地掀开黏连在一起的眼皮，酸涩的目光艰难地向上攀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军靴。深黑色，系带以毫厘不差的间距勒紧，靴面覆盖着哑光的特殊纳米涂层，耐磨防蚀，此刻正纹丝不动地钉在离他脑袋不足半尺的地面，靴底的纹路深刻，仿佛与冰冷的合金地板融为了一体。视线继续艰难上移，掠过材质硬挺、裤线笔直的沙漠色工装裤，掠过被宽大迷彩外套刻意遮掩、却依旧难掩其下流畅爆发力的腿部线条，最终，定格在一张脸上。
那是一张……本该用“可爱”来形容的脸。眼眸极大，瞳孔是深潭般的棕黑色，干净剔透，却又像是冻结了亿万年的寒冰，深邃得不见底，更无半分暖意。微卷的棕色短发堪堪及肩，带着几分未经打理的凌乱，却奇异地衬得那张脸蛋愈发小巧精致，近乎娇憨。然而，她的嘴角却微微向下抿着，形成一条坚硬冰冷的直线，如同用刀刻出来的一般。她手中捏着一份厚度可观的报告册，纸页边缘被她捏得发白，棱角锋利得像是刚打磨过的战术匕首，在她纤细的指间显得异常突兀，充满了危险感。
灵研。李豫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资料库里只有这个代号，以及一连串代表着极高保密级别的星标，关于她的过往、实力、乃至具体专长，皆是一片空白。这……就是研究所分配给他的特聘训练导师？
那张精致可爱得近乎“无害”的脸庞，在训练馆顶灯的强光直射下，投在他脸上的阴影却异常深刻、肃杀，仿佛一头慵懒却致命的猛兽投下的剪影。李豫脑中关于营养餐食的最后一丝胡思乱想，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胃里残余的那点热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粘稠的紧张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一种源自本能的、仿佛啮齿类小动物猝然遇见恐怖掠食者的警觉，骤然绷紧了他全身的神经。
“五十七分零八秒。”灵研的视线并未真正落在李豫身上，更像是在掠过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随即便精准地扫过他手腕上个人终端投射出的最终数据光屏，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较你上次在边境对抗寄生兽的野外实战反应评估，慢了足足七分四十二秒。效率衰减率百分之十三点五，在本次测试序列所有受训者中，排名倒数第三。耐力峰值出现时间点偏差超过三分钟，波动值超出平均稳定阈值百分之五十。核心灵能引导区域有效利用率……”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第一次，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了李豫脸上，“连理论下限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这份数据，简直比星网上那些三流段子手编造的蹩脚笑话还要滑稽可笑。”
她念出的每一个精准到毫秒的数字，每一个冰冷锐利的形容词，都像一柄柄淬了冰的锋利锥子，狠狠凿在李豫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和脆弱的自尊心上。倒数第三？这怎么可能！他刚才明明已经压榨出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才冲过终点线！李豫手臂猛地发力，试图撑起上半身，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想要辩解：“导师，那是因为我刚才进行的是极限——”
灵研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或者说，他的声音根本不配被她听见。
捏着厚厚报告册的手指猛地向前刺出！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缓冲，那份边缘坚硬如刀的纸册带着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声，如同一次精准的点射，毫无预兆地正正拍在了李豫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旷而寂静的训练馆内骤然炸开，回荡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之间，显得格外刺耳。
算不上剧痛，但那股足以让任何男性感到屈辱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李豫的脸颊和鼻梁。鼻腔里传来一阵微微的酸胀，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涌出。那份报告册，那些冰冷的字符、僵硬的图线，就那样蛮横地糊在他的脸上，塞满了他的视野，侵占了他的感官。一股油墨混合着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呛得他几欲咳嗽。
“这，就是你为过去的懈怠所付出的第一笔时间代价。”灵研的声音不高，却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没有温度的金属质感，穿透薄薄的纸页，清晰地钻入李豫的耳朵里，“你过去浪费掉的每一次机会，每一秒钟的松懈，都需要千百倍的痛苦来清偿。灵能，并非街头乞丐手里随意讨来的善意施舍。”她微微俯身，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近距离锁定李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他脸上，“它是战争，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战争。你每一丝力量的提升，都必须从这片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用命去淬炼出来！”
她直起身，抬手指着那份已经滑落在李豫胸前的报告册，指尖修长，动作却简洁得如同发布军事指令。
“从现在起，你的生命里将没有‘休息’二字，”她顿了顿，语气冰冷平静得如同一台执行最终裁决程序的超级主脑，一字一句地宣布着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规条，“只有必须征服的节点。每一分钟，都将被拆解到秒级的微指令。完成，你才有资格留下。失败，”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废品，“就滚出灵研所的大门。这里从不为连最低战斗齿轮转速都无法达到的冗余零件提供温床，废物，更没有资格停留在这里，耗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战略资源和能量配额。”
她微微倾身，逼近李豫，一字一顿地问：“选择权，此刻在你手里。选什么？”
选择？李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破风箱般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脸颊被纸张拍打过的地方，残留着火辣辣的余温，以及一种被公开羞辱的灼烧感。那份冰冷的“时间战争书”就摊在他的手边，厚重的纸页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刚才那点关于片刻喘息和热食的痴心妄想。巨大的反差之下，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耻与茫然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灼伤他的理智。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这个女人……这张该死的、可爱到极致的脸蛋上，为什么会镶嵌着一双只属于精密机械和血腥战场的冷酷眼睛！他甚至能透过身后模拟训练阵列冰冷光滑的合金外壳反射，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张因猝然涌起的羞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的面孔，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