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马颊河南岸东部,情况不容乐观。
比他们先到有三百多名山西镇家丁骑兵,显然已经和过河的清军厮杀了许久,此刻正陷入苦战,正在被清军步骑合力绞杀。
清军还不断有新的步兵从那座窄桥上涌过河来,加入战团。
“铛铛铛!”
山西总兵“虎”字大旗下传来了急促的鸣金声。
残存的山西骑兵如蒙大赦,迅速摆脱纠缠向后撤退,脱离了战斗。
陈家壮前方,自家千总只犹豫了一瞬,便随即叫过传令兵发出了新的指令。
把总、百总、旗队长,往下级级口述,命令如同水波般层层传递下来,最终由伍长谢波传达给陈家壮这些最基层的士兵。
“清军已控制桥头,难以即刻夺回,桥头以南五十步外有一山坡,全军快速奔进抢占!结阵据守,扼制清军南下!”
没有再多时间休整,步鼓声再次敲响,变得更加急促。
陈家壮和所有同袍一样咬紧牙关,跟着千总旗帜的方向,再次开始了狂奔!
他们目标是那座在平坦河岸边显得有些坡度的小山坡。且山坡卡在浮桥南岸端头不远处,一旦占据,便能让清军如鲠在喉。
他一边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里都有了腥咸味。目光则是依旧死死盯着那座山坡,那山坡最高处与平地相比不过两人多高的落差,但坡顶似乎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平地,是极为合适的炮兵阵地。
只要能把那十门四磅炮架上去,就能直接威胁河面上搭建浮桥的敌军,甚至封锁南岸桥口!
奔跑中,他焦急地扭头看向木桥南岸。那里,刚刚击退山西兵的清军马步兵约四百来人,还在向东持续追击溃兵。
马颊河北岸很快响起了清军特有的海螺号角声。北岸指挥的清军也发现了他们这支新出现的明军援军。
那四五百清军骑兵发出惊惶的呼喊,迅速放弃追击,开始拨转马头,整顿队形,矛头直指正在他们这支狂奔的归义营千总部。
时间!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清军骑兵已开始策马加速,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而陈家壮他们,距离那座小山坡,还剩下最后三十步!
“快!快!快!”
身边所有的士官都在声嘶力竭地咆哮,言语鞭策着已经严重体力透支的士兵。
陈家壮肺部火辣辣地传来剧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上去!冲上去!
眼前事物化为幻影飞逝而过,还剩下最后十余步!
而清军骑兵,也已冲到了五十步内,两方距离正在极速缩短!
马蹄践踏冻土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仿佛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喘息中陈家壮的脚踏上了山坡下沿。
“结阵!结阵!”旗队长的咆哮声急促。
冲在最前面的长枪手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踏上了山坡下的那片小缓坡,根本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凭借着平日严酷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迅速肩并肩,仓促组成了两排稍显参差不齐的枪阵!
一时间枪林如棘、寒尖如簇。后排的火铳手则拼命从枪阵的缝隙中挤上前,开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压实弹药。
而此刻,清军骑兵已然冲至十余步,其骑锋如潮、马啸穿云。
马背上骑兵狰狞面孔和挥舞的雪亮马刀清晰可见!
“轰!”
清军骑兵挟着高速冲锋的动能,狠狠撞上刚仓促成型的明军枪阵!
刹那间,铁蹄撞枪林,蹄踏枪丛人仰马翻!
前排的归义营长枪手如同被巨木击中,不少人被连人带甲撞得向后飞起,口喷鲜血,枪阵瞬间凹陷下去。
而清军骑兵同样不好受,高速撞上密集枪林,战马悲鸣着倒地,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顿时筋断骨折。
一时间枪折马嘶、马尸叠障,陈家壮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枪杆上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他死死将枪尾在地上斜着抵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撞击过后他朝着迎面冲来的马匹和骑兵奋力突刺!收回!再突刺!
耳边是同袍的惨叫、敌人的怒吼、兵刃入肉的闷响、战马的哀鸣!
温热的鲜血不断喷溅到他脸上上,视野迅速被一片刺目的猩红所笼罩。
短暂接战刹那,双方便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倒下!
“嘀!”
代表射击的喇叭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砰!!砰!!砰!!”
一阵密集如爆豆般的排枪轰鸣炸响。
第一排完成装填的火铳手,铳口几乎是放在前方厮杀同袍的肩膀上扣动的扳机!如此近的距离,数百燧发铳近乎弹无虚发。
浓密的硝烟瞬间腾起,将阵线前方笼罩。
透过硝烟的缝隙,陈家壮看到,近在咫尺的清军骑兵人群中,瞬间绽放了无数朵血花。
铅弹穿透肉体,血液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泼洒在脚下洁白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嫣红斑点。
清军骑兵在如此近距离的火铳齐射下,死伤极其惨重,落马者、倒毙的战马连续颓然倒伏,冲锋的势头被这迎面一击彻底打懵!
清军后方响起了代表撤退的鸣金声,残余的百余多骑清军再也无力进攻,慌乱地拨转马头,与归义营枪阵迅速拉开距离。
千总部并未追击,目送对方背影又发了一排铳留下满地尸体后,那些骑兵终于退回了木桥南桥头,与那里正在不断汇聚的步兵汇合,显然是打算等后续大股部队到位再行进攻。
目睹对方暂时退却,陈家壮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浑身脱力,松口气的功夫,都差点瘫软下去。
他抬头望去,只见清军残部在百步外重新整顿,那座窄桥上,依旧有清军步兵源源不断地开来。
而被击溃的山西兵,此刻也在那面“虎”字总兵大旗下重新收拢了残部。
一骑快马过来与自家千总沟通几句后,那两百多山西骑兵便移动到了他们占据的山坡东面约百步处停下,与他们形成了互为犄角的防御态势。
“哱啰!”
清脆的锣响,代表着危机暂时解除,可以整顿阵型。
陈家壮连忙跟着伍长谢波,和幸存的长枪手们一起重新列队。
在刚才清军骑兵的亡命冲锋下,不少兄弟或死或伤,伤员被迅速抬上坡顶,等待随军的医兵救治。
其余长枪手和火铳手则不敢怠慢,立刻依托山坡的坡度,抛洒铁蒺藜,再构建起一道弧形的防御阵线。
而在他们身后,那十门四磅炮,正在炮手们的吆喝声中,被奋力推上那个小小的山顶平台。
炮口在呼喊声中快速调整,对准了河面上那些忙碌的身影和初具规模的浮桥。
时间,仿佛又站到了明军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