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焰心跳动,影子咬下的瞬间,我未退。
枪尖抵地,三击短促,回声穿透岩隙。外头绳索落地的轻响刚止,我已将火把压低,贴向石壁。那扭曲的蛇首幻影随光线偏移而滞涩,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三秒一动,分毫不差。
这不是幻觉。
我抬手,示意后方法师不得靠近。龙涎锈的水晶皿仍在他们手中,若不隔绝,共振会加剧感官错乱。我以枪杆再叩三下,信号明确:铅盒封皿,原地待命。
火光下,石纹斑驳,刻痕清晰。三道低垂弧线,其下一横,与北谷标记如出一辙,但此痕边缘石粉未落,新凿无疑。我未凝视,只用余光扫过,脑中却已浮现其形。若强行记忆,颅内必生刺痛——此前已有两名斥候在绘图时突然呕血,双目流涕,似有无形之物钻入识海。
认知不可信,感官不可靠。
我闭目,仅凭足底传来的震动判断身后动静。两名亲卫依令后退,脚步轻缓。我再睁眼,直视壁刻,不试图解读,不试图记录,只观察其运作之律。
三秒一咬,周而复始。
我取下腰间铁钉,在火光下轻轻划过石面,留下一道短痕,与原符号平行。无事发生。再划一道,交叉其上。火把忽然一暗,影子骤然扭曲,那蛇首竟转向铁钉,仿佛被扰了仪式。
陷阱,是为“记录者”所设。
凡试图复制符号之人,其心神即被牵引,成为仪式的养料。而若置之不理,仅作观察,则机关不启。此非蛊惑,乃精密的心智捕网。
我收起铁钉,低声下令:“闭目后撤,至裂隙口。不得触壁,不得言说所见。”
我心里清楚,此刻必须谨慎行事,一旦稍有差错,便会陷入敌人的陷阱之中。
众人退去。我独留原地,将火把插于石缝,取出随身铅匣,将水晶皿封入其中。龙涎锈的微光被隔绝,岩道内空气骤然一清。那股腥锈之气淡去,影子也不再跳动。
我转身,沿原路退回。至裂隙口,见一名士兵蹲地,正用炭笔在木片上描摹刚才所见。我未出声,只将铅盒置于他面前。他抬头,脸色发青,笔尖折断。
“你记的,不是敌人留下的。”我说,“是你自己被种下的。”
他手抖,木片落地。
我拾起,翻看背面——空白。正欲销毁,忽觉边缘异样。折痕呈蛇形,与哈维尔所述“无字信”一致。我撕开,内里竟夹着半片烧焦羊皮,其上无字,唯有一道暗红划痕,形如火种坠落。
不是信,是测试。
他们在此试验符号对神军心智的侵蚀力。而这羊皮,是某位“测试者”未能带走的残余。
我将羊皮收入怀中,下令封锁裂隙,设双岗,禁入令维持不变。但今夜,我要留下诱饵。
入夜,我命法师将龙涎锈粉末撒于裂隙入口,薄如尘灰,随风可散。又在壁上重刻符号,故意多加一道横线,形成“三弧两横”的错序。
龙涎锈粉末在夜风的吹拂下,如一层淡淡的雾气,轻柔地飘落在裂隙入口处。我手持匕首,在壁上小心翼翼地刻下那错误的符号,每一下都倾注了我的心思。
若此地真是敌方“影语者”的中继站,必有人前来修正。
我未设明哨。
暗伏四人,皆为哈维尔亲选,不持兵刃,不着甲胄,仅披灰布,匿于峭壁凹处。每人耳塞蜡丸,阻断一切声诱。
子时将至,风自西来,携腥气。裂隙口的粉末微微起伏,似被无形之物踏过。
一人影悄然出现,黑袍裹身,动作轻缓。他未举火,却能精准踏在无苔之处,显然熟稔地形。行至壁前,他抬手,以指蘸唾,在错符上轻轻一抹,欲抹去多余横线。
他指尖刚触石面,我自侧崖跃下,枪柄横扫其颈。
他未倒,反手欲掏怀中物。我早有防备,左臂格其肘,右掌压其腕,将其按于石壁。他挣扎,力道惊人,竟有骑士之躯。但未及呼救,哈维尔的亲卫已从三面合围,绳索缠颈,铁钳锁臂。
我松手,命人搜身。
腰间无物,袖中空空。唯口内鼓胀,似含硬物。我捏其颌,力道渐增。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直至喉结滑动,一声闷响,一枚黑石自舌下吐出,落于石面。
石未碎。
我俯身将黑石拾起,一股寒意瞬间传至掌心。正欲仔细端详,只见那人瞳孔突然放大,嘴角涌出一丝鲜血,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我命人将其尸拖出,就地焚化,灰烬扬于风中。又取铁钉一枚,刻上与错符相同的“三弧两横”,钉于裂隙口枯藤之上,作为标记。
回营途中,我默然不语。怀中羊皮与黑石并置,皆为敌之遗物,亦为敌之语言。他们不用文字,不用声音,而以符号与仪式传递意志。若我们不解其语,则每一步皆入其局。
次日拂晓,我召见三名斥候队长。
“从今日起,凡见此类符号——三弧一横,或其变体——不得记录,不得模仿,不得言说。”我将铁钉置于案上,“若发现,以钝器毁之,再报于我。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其中一人低声问:“若符号已入梦中,如何?”
我盯着他:“梦中所见,亦为入侵。醒来第一刻,以冷水泼面,以刀划掌,痛觉为真,其余皆疑。”
他低头,不再问。
午后,我亲赴西侧哨所,查粮配之事。哈维尔所言非虚,六日口粮不足三日之量,士兵食硬饼如嚼砂石。我令后勤官当众剖粮袋,果见内衬夹层藏空,显是有人克扣。
“为何不报?”我问。
一老兵跪地,声如枯木:“报了,三日前。文书递至中军,无回音。”
我记下其名,令其暂代粮官,三日一报,直递我手。
归营时,天色阴沉。我立于地图前,以炭笔勾画新防区。裂隙已控,但敌之网络仍在。那黑石未碎,必有后用。而四贵族封地交界处,依旧无令可入。
权力之界,比岩壁更难逾越。
帐帘忽动,哈维尔入内。他未披灰披风,只着常服,手中无物。
“裂隙之事,已知。”他说,“你未动龙涎锈本源,是对的。”
我点头:“若取之,必引其觉。今以假象惑之,使其以为仪式将成。”
“他们信了?”
“黑石为证。那是信使自毁之器,非寻常死士所能持有。”
哈维尔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递来。
“昨夜,裂隙出口,巡哨拾得。方向反刻。”
我接过,哨身冰凉,三弧一横,但弧线朝上,如倒悬之蛇。
我将其置于案上,与铁钉并列。
“他们用正符示令,用反符召人。”我说,“若我们以反符回传,他们会来接。”
哈维尔看着我:“你打算伪造?”
我未答。只取炭笔,在木片上缓缓画下一道反向符号,多加一横,形如残缺之火。
笔尖停顿,木屑微扬。
帐外传来脚步,轻而急促。
一名斥候入内,单膝跪地,声音发紧:“将军……北谷标记处,新现符号。三弧一横,但横线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