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未熄,青白焰在北谷哨塔顶上静静燃烧,不随风摇曳,亦不散发热意。我立于岔口高岩,凝视那三堆排成直线的火焰,直至东方天际泛出铁灰色的晨光,火色才渐渐黯淡下去。
哈维尔站在我身后半步,披风沾着夜露与血渍,未曾言语。翁斯坦已遣轻骑绕行探查,回报称哨塔无人驻守,唯余火堆,燃料非木非炭,形如凝固脂膏,触之冰冷。我未下令扑灭,只命人封锁四周,不得靠近。
黎明初至,战场暂归死寂。残盾横斜,断矛插地,昨夜机关触发后留下的铁索仍悬于岩缝之间,末端滴着暗红血珠。亲卫右腿裹着粗麻布,伤势深及骨膜,医者言恐难再行军。翁斯坦蹲在陷阱旁,以枪尖拨动机关枢轴,发现其结构精密,非临时所设,倒似出自神国工造司旧图。
“不是叛军能有的手艺。”他低声道。
我未应,只向哈维尔示意。他即刻会意,召来三组清理队,每组持火把与长矛,绕开已知陷阱区,逐寸搜查南坡岩脊间叛军最后集结地。工兵携金属探测棒前行,专查通风口与岩壁凹处,以防再有暗格或密道。
雾已散尽,硫味却更浓,岩层深处仍传来低频震动,间隔均匀,似有物在地下缓行。士兵们动作迟疑,昨夜所见“影行如蛇”之事尚未平息,有人低声念祷词,指尖抚过胸前护符。
清理至一处通风口时,一名工兵忽停步,以探测棒轻敲内壁。回音沉闷,非空心岩。他伸手探入,触及刻痕,随即唤来哈维尔。我随其至,见那刻痕深嵌石中,形为蛇首朝下,蛇身绕一环形纹路,与此前所见标记略有不同。
哈维尔以布巾覆手,细细摩挲刻痕边缘,片刻后收手,未语,只命人记下位置。
再往深处,岩脊夹缝间有一处炸毁的洞穴,入口塌陷大半,内里焦黑。工兵以长竿拨开碎石,于灰烬深处发现一卷皮质册子,半数碳化,边缘卷曲发脆。册中字迹模糊,夹杂符号,显为密文。
随军工文官接过卷册,就光细察,指腹摩挲纸面纹理,忽道:“此是旧商路暗码,边陲贵族间曾用于跨境交易,防税吏查检。”
他逐行对照,破译出数条记录。其中一行清晰可辨:“每月三更,北谷暗道,换火油十桶、铁钉百斤,以骨牌为凭。”下有日期标记,最近一次为三日前,正是我军围剿主力压境之时。
另一行载:“火种三匣,换骨甲二十具,骨钩百柄。”末尾附一符号,形似火焰扭曲成眼状,压于字迹之上,应为印章印痕。
翁斯坦立于帐外,听闻此讯,眉头紧锁。“他们不止有补给线,还有兵械来源。骨甲非民间可制,需整骨匠与炼胶秘法。”
哈维尔将卷册递予我时,指尖微颤。我接过,触感粗糙,皮面残留一丝腥气,似动物油脂与腐骨混合。翻开时,一页碎裂,飘落于地,显出背面残字:“……不得提初火……违者断骨……”
我合上卷册,未言。正午时分,阳光斜照营地,我入主营帐篷。案上陈列数物:半枚烧焦木牌,刻蛇首朝下;此刻又添此交易记录。
帐外传来脚步声,轻而谨慎。一名传令兵入内,跪地呈上一物:从通风口刻痕处刮下的石屑,混着黑色油泥。
“工兵所取,”他说,“发现刻痕内填有此物,似为防风化。”
我接过小陶盒,揭开盖子。油泥气味刺鼻,非火油,亦非脂膏,倒像是某种矿物提炼之物,黏稠如血。我以指尖蘸取少许,搓捻之间,察觉其中夹杂细小金属颗粒,在光下泛出幽蓝微光。
就在此时,哈维尔忽然转身,快步至案前,拿起那半枚木牌,翻至背面。三道刮痕,整齐划一。他将其与陶盒并置,低声说:“这油泥……与刮痕内残留物相同。”
翁斯坦与哈维尔皆未答。
“非因信任。”我继续道,“而是因制衡。四者互疑,方能为我所用。然若其中一人,早已另结外缘……”
帐内寂静。
哈维尔低声道:“北谷暗道尚未查明源头。若贸然追查,恐惊动幕后之人。”
“正因如此,不可声张。”我将卷册收入铁匣,加封火漆,“此记录仅限你二人与我知晓。传令密探,自今日起,暗查北谷暗道走向,查其水源、气流、足迹痕迹,但不得入谷深处,不得与任何人提及交易之事。”
翁斯坦皱眉:“若对方察觉被查?”
“便让他们以为,我们只当是残部流窜。”我站起身,走向帐口,“对外宣称叛军主力已灭,庆功令暂缓,但各关卡封锁如常。让威尔斯……及其他三人,放松戒备。”
哈维尔点头,转身欲出。
我忽道:“那枚炭笔,留下。”
他止步,将炭笔放回案上。
我凝视其片刻。笔身无名,却与叛军书写工具一致。他们用此记录交易,用此传递指令。而昨夜火匣中那支,写着一个“出”字——是撤离令,还是某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