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陷落,并非战争的终点,而是另一场更为复杂艰巨的战役——征服与消化——的开始。对于苻坚和苻朗而言,如何将这座象征南朝正朔的巨城及其广袤腹地,真正纳入大秦的版图,考验着远超军事层面的智慧。
踏入台城宫殿,苻朗并未沉醉于胜利者的荣耀。他深知,军事上的征服只是第一步,人心的归附才是长治久安的关键。他第一时间颁布安民告示,以秦王苻坚的名义,宣布:
罪止刘裕,不咎既往: 明确将战争责任归咎于刘裕等“逆魁”,宣布对原东晋文武官员、士庶百姓一律赦免,既往不咎,鼓励各安其业。
开仓赈济,缓和矛盾: 下令打开建康及周边府库,发放粮米,赈济在战乱中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平民,迅速缓解社会最尖锐的矛盾。
保护陵庙,尊崇晋室: 派兵保护东晋皇陵、宗庙,下令以礼安葬战死的晋军将士(包括抵抗激烈者),以示对过往历史的尊重,安抚晋室旧臣和士族情感。
延揽士族,授以官爵: 主动召见王谧、谢混等江东士族领袖,温言抚慰,肯定其文化地位和社会影响力,邀请他们出仕大秦。对于愿意合作者,皆授予显要官职,使其成为新朝治理江南的助手而非敌人。
然而,怀柔之下,铁腕丝毫未松:
严密控城,肃清残敌: 军队接管所有城防要隘,实行宵禁,严厉清查搜捕隐匿的北府军残兵、桓玄旧部以及仍试图抵抗的死硬分子,一经发现,坚决镇压,毫不手软。
改组官僚,掺入沙子: 对原东晋朝廷机构进行改组,关键职位皆由苻朗带来的关中、河北士人或心腹将领担任,江东士族虽获官职,但实权有限,处于被监督和磨合状态。
控制舆论,引导民心: 严密监控民间言论,禁止传播“复晋”谣言,同时大力宣扬大秦的兵威德政,苻坚的“仁德”,以及刘裕“挟君南逃、僭越称制”的“恶行”,抢占道德制高点。
苻朗坐镇台城,每日接见各方人士,处理如山公务,举措得当,恩威并施,迅速稳定了建康的局面,使这座巨城初步恢复了秩序,但也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将江南核心牢牢掌控。
捷报传至洛阳,朝野欢腾。苻坚在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贺,龙颜大悦。
他对南征将士不吝封赏:
苻朗: 加封大司马、都督江南诸军事、领扬州牧,充分肯定其统帅之功。
苻晖: 加封车骑将军,表彰其破城先登及后续清剿之功
雷恶地: 加封水军大都督,赐爵,赏其水战之功。
毛当、张蚝、韩延等一众将领:皆按功绩,各有擢升封赏,金银帛缎丰厚。
阵亡将士: 下令厚加抚恤,录其功勋,子孙荫官。
然而,在丰厚的赏赐背后,苻坚看得更远。他在给苻朗的密旨中写道:
“朗儿用兵如神,定鼎建康,功在社稷,朕心甚慰。然江南之地,广袤富庶,士民之心未附,刘裕遁逃钱塘,僭号称制,遗毒未清。今虽克城,实乃得地而未尽得人。”
“朕予你全权,当以安抚、同化为先,征剿为辅。于江东士族,可拉拢其头面,然核心权柄,需握于我手。于百姓,当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使其知我大秦之治,远胜晋室之昏聩。”
“至于刘裕,”苻坚的笔触在这里变得格外冷静,“穷寇勿追,然必不可令其坐大。钱塘僻处海隅,其地狭小,资源有限。可采取‘困’、‘耗’、‘间’三策。”
困: 命韩延、张蚝等部,扫平太湖周围、浙江以北所有抵抗,将刘裕牢牢锁在钱塘一隅,断绝其向外扩张获取资源的通道。
耗: 不断以小股兵力进行袭扰,破坏其春耕秋收,使其无法安心生产积累实力。
间: 广泛派遣细作,潜入钱塘,散布谣言,离间其内部,收买其将领,策反地方豪强。对其麾下文武,可许以高官厚禄,动摇其军心士气。
“待其内忧外患,人心离散,实力耗竭之时,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征讨,亦易如反掌。当前重心,仍在稳固我已得之江南腹地。北疆北魏,蠢蠢欲动,朕需分心应对,南线之事,朗儿可权宜行事。”
苻坚的策略清晰而深远:不急于一时彻底消灭刘裕,而是将其困于角落,集中精力消化最大的战果——江东核心区,同时避免双线作战的巨大风险。
苻朗忠实地执行了苻坚的战略。他在建康大兴文治,安抚地方的同时,军事上并未松懈。
大将韩延、张蚝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率精锐部队南下,扫荡抵抗。太湖沿岸的各路坞堡武装、零星北府残部,在秦军强大的兵锋面前,纷纷瓦解。秦军迅速控制了吴郡、吴兴北部、义兴等战略要地,兵锋直抵钱塘江北岸。
一道道防线被建立起来,重要的渡口皆派驻重兵,修建烽燧哨卡。水军都督雷恶地也派遣分舰队巡弋江面,彻底切断了钱塘与江北的联系。一条无形的、却异常坚固的锁链,牢牢地套在了刘裕的脖子上。
刘裕在钱塘所能获得的资源、兵源、信息被极大限制。他虽积极整军备战,试图向外扩展,但数次尝试性的渡江或向周边郡县的试探,均被严阵以待的秦军击退,损失不小。
苻朗并不发动总攻,只是稳稳地扎紧篱笆,时不时派出小股部队过江袭扰,或让水军炮击刘裕的沿江工事,让刘裕不得安宁,无法顺利发展。
同时,“绣衣”的细作大量潜入钱塘及周边地区,散布“刘裕弑君”、“穷兵黩武”、“秦军不可战胜”等谣言,并暗中接触刘裕麾下将领和地方豪强,许以重利。虽然暂时未见显着效果,但却像毒雾般慢慢侵蚀着刘裕本就脆弱的统治基础。
建康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一些繁华景象,街市重新开张,人心渐趋安定,仿佛战争已然远去。但在南方,钱塘江两岸,对峙的紧张气氛却日益浓厚。一边是稳坐钓台、以全国之力徐徐图之的巨秦,一边是困守孤城、在绝境中奋力挣扎的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