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加密手机从内袋里拿出来，屏幕还是黑的。他没解锁，只是用拇指擦了下边角，然后轻轻放回原位。审判长翻完材料，抬眼看向原告席。
“传第一位证人。”
法警应声起身。林远点了点头，陈默随即打开文件夹，抽出一份加盖公章的备案表递过去。周正言将另一份副本呈交书记员，动作平稳。
旁听席有些动静，被告方律师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站起：“审判长，我方对证人身份提出异议。此人未在举证清单中明确列明，且其与原告存在长期接触，不排除被引导作证的可能。”
林远开口：“该证人信息已于开庭前七十二小时提交监察委备案，并完成笔录公证。我们今天不是临时决定传唤，而是依法推进程序。”他翻开笔记本，指着一行记录，“编号w-07，关联证据A-04至A-06，全部材料可交叉验证。”
审判长看了看时间戳文件，点头：“准许出庭。”
门开时，那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他穿着普通衬衫，袖口整齐扣着，走到证人席前停下，抬头看了林远一眼。两人没有多余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请陈述姓名、职业及与本案关系。”
“张维平，原恒正所项目协调员，负责五年前商铺征收案的流程对接。”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我参与过三次协调会议记录整理，经手过七份审批文书流转登记。”
对方律师立刻追问：“你是否因职务调整不满而离职？是否存在报复性作证动机？”
张维平没躲这个问题：“我辞职是因为不愿再签空白文件。最后一次，他们让我把‘待议’改成‘已通过’，日期提前两天。我没签，第二天就被调去档案室。”
林远开始提问：“七月九日的协调会，实际决议是什么？”
“会上多数意见是暂缓执行，等租户听证后再定。”张维平从证物袋里取出一张纸，“这是原始会议纪要草稿，有四名参会人员签字。但最终归档版本完全不同。”
投影亮起，两份文件并列显示。一份写着“建议延期”，另一份则是“立即清退”。
“谁改的？”
“郑世坤亲自打的电话。会后半小时，办公室主任拿着新文本过来，说‘按这个走流程’。”他顿了顿，“我还留了通话录音，已经交给监察委。”
被告方再次打断：“单方面录音不能作为独立证据，且你无法证明内容未经剪辑。”
林远不动声色：“我们不要求仅凭录音定案。请看银行流水。”画面切换，账户明细出现在屏幕上，“七月十日上午十点零三分，一笔八万元转入张维平名下账户，备注为‘项目补贴’。同一天下午，他向恒正所退回该款项，并附书面说明。”
“为什么退？”
“因为我知道钱不对。”张维平看着对面，“这不是奖金，是封口费。他们以为我会闭嘴。”
旁听席有人吸了口气。审判长示意书记员记录重点。
林远继续：“你在职期间，是否见过其他类似操作？”
“不止一次。”他说，“有三个案子都是先批后议，系统日志清空时间集中在审批完成后的两小时内。操作权限只在郑世坤和两名核心助理手里。我是其中之一。”
陈默这时轻声补充：“我在职时也接到过同样指令。格式模板固定，只需替换名称和金额，签字即可生效。”
法庭安静了几秒。对方律师翻着材料，试图找出漏洞，但没再质疑证词真实性。
“传下一位证人。”审判长说。
第二位证人是财政局前办事员，负责审核征收项目的资金拨付。她证实，有三笔所谓“咨询费”并未列入预算审批流程，转账凭证上的签字系仿冒。
第三位是物业公司主管，直接参与清退行动。他描述当天现场情况：执法队提前到场，未出示完整手续，部分租户被强行带离，店内物品未做清点。
每一句话都像一块砖，垒在之前的证据之上。林远不再频繁切换投影，而是让证人自己讲述，只在关键节点出示对应文件。
当第四位证人——一名建筑公司项目经理——提到“每完成一个项目，会有专人来结算额外费用”时，被告方终于坐不住了。
“审判长！”主辩律师猛地站起，“短短十分钟内四位证人接连登场，叙述高度一致，明显存在串供嫌疑！我们要求暂停证人环节，启动调查程序！”
林远早有准备：“每位证人均在不同时间、独立空间接受监察委问询，全程录像，隔离记录可查。”他递上一叠时间戳证明，“他们彼此不认识，工作部门不同，甚至连知道的事情都不完全重合。如果这叫串供，那只能说明，真相本来就是完整的。”
审判长沉默片刻，翻阅材料后道：“现有证据未发现串通迹象。证人环节继续。”
最后一位证人走进来时，脚步略显迟缓。他是老城区管委会的退休科员，头发花白，手里攥着一本旧笔记本。
“您有什么要说明的？”
老人翻开本子，纸页泛黄，字迹工整。“我负责保管原始签到表。那天开会，有两个人根本没来，但在决议文件上签了字。”他抬起头，“我把这份名单保存了下来。五年了，我一直等着有人问。”
林远接过本子，一页页展示。签名比对结果同步投出，两处笔迹经鉴定确为伪造。
“还有吗？”审判长问。
“有。”老人低声说，“会后第三天，有人来找我要销毁记录。我没给。我说，万一哪天需要呢？”
林远合上笔记本，转身面向审判席。“这些不是孤例，而是一套运行多年的机制。它依赖沉默、伪造和压制，把违法包装成合规。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追究某一个人，而是为了让这套机制不能再轻易运转。”
他话音落下，原告席陷入短暂寂静。周正言低头检查了所有文件顺序，确认无误。陈默关闭了硬盘盒的电源指示灯，防止干扰庭审设备。
林远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到底”两个字上。墨迹被光线映得清楚。他轻轻放下笔，笔尖停在“底”字末尾，没有移开。
审判长抬起笔，准备宣布下一环节。
就在这时，被告方主辩律师忽然开口：“我们申请对最后一位证人的精神状况进行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