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几秒，屏幕上的文档还停留在城西拆迁案的证据清单。他没关掉页面，而是切换到司法厅官网，点开最新公告栏。一条简短通报映入眼帘：“省纪委决定，对某司法行政系统干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
他盯着那行字，目光缓缓下移。通报没有写名字，也没有提具体职务，只说“涉及多起司法鉴定审批异常”。他没动，只是把网页截图保存，拖进一个新建文件夹，命名为“省厅”。
桌角的手机震了一下。新闻推送：#省厅官员落马# 挂上了热搜第二。他没点开，转头从抽屉里取出父亲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张饭局照片还在，胶水微微泛黄，边缘有些翘起。他把手机并排放在旁边，放大通报里附带的履历照，凑近比对。
眉骨的弧度、右耳上方的小痣、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压痕——都对得上。他记得父亲日记里写过，那天是恒正所内部答谢宴，时间是2003年11月6日。他重新登录司法厅档案系统，输入关键词“城南仓储项目”，调出当年的司法鉴定备案记录。审批人签名栏，正是这个人的电子签章，日期是2003年11月8日。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拉开最上层抽屉。里面有一份技术团队昨天发来的图像增强报告，附着三张对比图：原始模糊影像、像素修复后成像、与履历照的特征重叠分析。结论栏写着：“相似度92.7%，可作参考依据。”
他把报告抽出，放进打印机。纸张滑出时，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陈小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平板，“林律师，周主任说想开个会，媒体都在问，我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没有。”林远说。
“可热搜……”
“热搜不是证据。”他把打印好的材料收进牛皮纸袋，封口，没写字。
陈小雨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什么都不说？”
“说。”林远把袋子放进公文包，“但不是现在。”
她张了张嘴，最终点头离开。
林远坐回桌前，打开另一个文档，开始整理时间线：2003年11月6日，饭局；8日，审批通过；15日，郑世坤名下公司中标仓储项目；2005年，林建国提交举报信，无回音；2007年，林远首次司考落榜；2013年，郑世坤案发，但审批链条未被追查……一条线连下来，像一根绷紧的弦。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空格键上轻轻敲了一下。
半小时后，老陈来了。五金店的钥匙还挂在腰上，人瘦了一圈，但走路还是稳的。他站在门口，没进屋，“你爸让我来取点东西。”
林远没问，把牛皮纸袋递过去，“顺路的话，帮我带个信。”
老陈接过，看了眼封口，“要回话吗？”
“不用。”
老陈点点头，转身走了。
林远没再打开电脑，而是从柜子里取出一叠纸质材料，全是这些年收集的城南案相关文件：判决书复印件、信访回执、录音笔记录的证人陈述、还有郑世坤案卷里被涂改的页码标记。他一页页翻过，最后抽出一张泛黄的审批流程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三个节点：鉴定备案、资质审核、终审批复。每个节点旁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他把整套材料装进一个硬壳档案盒，封面上用黑色签字笔写：“城南案最终关联档案——封存。”然后走到“致公法律研究中心”的铁柜前，拉开最底层抽屉，把盒子放了进去，锁上。
钥匙还在锁孔里转着，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父亲。
他按下接听，没说话。
电话那头也没声。只有呼吸，缓慢、平稳，像是坐在老藤椅上，望着窗外。
过了十几秒，林建国的声音才传来：“我看到了。”
林远低头，看着铁柜门内侧。他刚才贴了张便签，上面写着：“伞倒了，但雨还在下。”现在，那张纸正对着他。
“嗯。”他说。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你的报道。”父亲的声音低，但清楚，“你没提我。”
“那是你的事。”林远说，“现在也是我的事。”
又是一段沉默。这次更久。
“你看到的‘保护伞’，倒了。”林远说。
电话那头没回应。也没挂断。
林远没动，一只手还搭在柜门把手上。窗外天色暗下来，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映在玻璃上，拉成长条的光斑。
柜子锁着，钥匙没拔。
电话里的呼吸声还在。
他没说话，也没挂。
周正言敲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林远坐在办公桌前，手机贴在耳边，面前摊着城西拆迁案的材料，笔搁在纸上，墨迹未干。他站在门口，没出声，看了一会儿，又退了出去。
林远听见门响，但没抬头。他把笔轻轻放回笔筒，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下，沾了点灰。然后他打开抽屉，把父亲的日记本拿出来，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他没看照片，而是盯着那行胶水痕迹，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放进“致公法律研究中心”的案卷架里。
动作很轻。
像是放一件不能碰碎的东西。
他重新打开电脑，刷新司法厅公告页。通报还在，但多了一行补充说明：经查，该干部曾多次违规干预司法鉴定备案程序，具体案情将依法依规向社会公布。
他看完，关掉页面。
桌上的材料还摊着。他拿起笔，继续写陈述的第一段：“申请人位于城西村七组，房屋建于1998年，有集体土地使用证编号……”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写到“拆迁通知下达时间为2023年4月12日”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他没看，继续写。
写完一段，他停下，抬头看向档案柜。最底层的抽屉还锁着，钥匙仍插在锁孔里。
他没起身去拔。
而是把笔帽扣上，放在纸边，双手交叠，静静坐着。
窗外，一辆车驶过，灯光扫过墙面，又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