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马车碾过青石板，轮轴滚动间发出沉稳的“轱辘”声，在挂着烫金“将军府”匾额的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下。门两侧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月光洒在它们斑驳的鬃毛上，添了几分肃穆。车夫躬身掀开车帘，一股带着夜露寒的风钻了进来，拂动柳诗音鬓边的碎发。钟离御庭先一步下车，玄色锦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他回身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托住柳诗音微凉的手腕。
柳诗音扶着他的手踏下车梯，月白色裙摆扫过马车踏板上暗刻的缠枝莲纹，细碎的绣线在灯下闪着微光。抬头便见廊下挂着的灯已被点亮，暖黄的光晕透过薄纱笼下来，映着青砖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叠在一处缓缓移动。她跟着钟离御庭往里走，穿过栽满翠竹的回廊，竹影在宫灯映照下投在白墙上，随风轻轻摇晃。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嗒、嗒”地落在青石板上，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轻响伴着他们，像是在低声絮语。
暖阁里早已备好了熏笼，黄铜打造的笼身雕着云纹，笼内银丝炭烧得正旺，暖意顺着镂空的花纹漫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沉香，清冽中带着温润，驱散了夜露的凉意。两名侍女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热茶斟在白瓷杯里，杯沿描着一圈浅青的缠枝纹，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裙摆擦过门槛时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只留两人在阁中。柳诗音解开外罩的素色披风，披风边缘绣着几枝素梅，她将其搭在一旁的梨花木衣架上，转身见钟离御庭正抬手松着玉带，玉带扣上的翡翠在灯下泛着莹润的绿光，发间的白玉簪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坠着的银线流苏扫过颈侧。
她走到桌边，提起青瓷茶壶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触到杯壁微凉的温度时，忽然想起那个总穿一身火红劲装、如骄阳般鲜活的女子，便随口问道：“你去北疆可有撞见狄凛纱？不知她近来怎么样了？”
“她……”钟离御庭刚接过茶杯，指腹还没触到杯底，听到“狄凛纱”三个字，动作猛地一顿，杯中的水晃出几滴，落在他月白的衬衣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极了墨滴落在宣纸上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撞了下——狄凛纱三日前在北疆营地等他，塞给他了一封信，还拽着他的衣袖再三叮嘱，务必亲手交给柳诗音。可他回府后急着进宫看柳诗音，宫里又来传赐婚圣旨，然后又被一堆北疆军务报表缠得脚不沾地，竟把这桩事彻底抛在了脑后，那封信此刻还安安稳稳地压在书房书桌的端砚底下，连动都没动过。
柳诗音见他神色微变，方才还温和的眉眼瞬间凝了几分滞涩，握着水杯的手指都不自觉紧了些，指节泛出淡淡的白，便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钟离御庭连忙收敛神色，将水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蹙起的眉峰上，试图掩饰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我见到她时，她正带着燕烈川那家伙操练，还笑着说要让我们一起去北疆看看草原风光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飞速盘算，明日一早卯时就得起来，先去书房把那信取来，藏在袖中，寻个机会亲手交给诗音，可千万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忘了这事的破绽，更不能让狄凛纱知道他这般不靠谱，不然那丫头指不定要提着长枪来将军府“理论”。
柳诗音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那就好，我还怕她性子急，在战场上冲得太前受伤了，毕竟刀剑无眼……”她转过身时，恰好看到钟离御庭悄悄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湿痕，像是在懊恼方才的失态。她只当他是连日处理军务累着了，便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他领口的盘扣，那柔声道：“快些歇息吧，看你这模样，定是累坏了。”
钟离御庭顺着她的动作在圈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她温柔的侧脸上，灯光映着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心里却还在惦记着那封被遗忘的信，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椅臂上的木纹，只盼着明日天亮得再快些——那信不知写了些什么，狄凛纱又是那般藏不住话的性子，这漏了的信，可千万别惹出什么岔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