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院门外止歇,扬起的尘土缓缓飘落。
冷烨尘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依旧带着军人的干脆,但一直留意着他的凌初瑶敏锐地察觉到,在他左脚落地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下,眉心也飞快地蹙紧又松开。显然,肋下或腿部的伤势牵动了他。
他没有立刻看向迎上来、眼眶泛红的江氏和激动得手足无措的冷父、冷大河等人,而是先微微侧首,对身后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一句,声音低沉带着沙哑:“在此等候。”
“是,将军!”亲兵抱拳领命,与其他几人沉默地勒马退后几步,如同雕塑般守在院外,无形的威压让想凑近看热闹的村民都不敢轻易上前。
安排妥当,冷烨尘这才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了自家院门上。那原本有些歪斜的篱笆门,如今修葺得整齐牢固,院内地面清扫得不见一根杂草,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艳艳的干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墙角边新开辟的菜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破败、脏乱、暮气沉沉的家。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深邃,迈步踏入了院门。
“烨尘!我的儿!”江氏再也忍不住,扑上前来,泪水涟涟,想碰触儿子又怕碰到他的伤处,双手悬在半空,声音哽咽,“你可算回来了!伤在哪里?重不重?让娘看看……”
“娘,我没事,皮外伤。”冷烨尘的声音放缓了些,安抚地拍了拍母亲颤抖的手臂,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几步之外。
那里,凌初瑶静静地站着,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裙,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脸轮廓,肤色白皙细腻,完全不见从前蜡黄粗糙的痕迹。最让他心头微震的是她的眼神,平静,清澈,如同山涧幽泉,就那样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打量,里面没有记忆中的畏缩、怨怼,也没有此刻旁人脸上的激动或谄媚,只有一种沉静的淡然。
这个女人……真的是凌初瑶?
冷烨尘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认错了人。他离家不过三年,一个人的变化怎么可能如此天翻地覆?
“二弟,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屋歇着!”老大冷大河搓着手,憨厚的脸上堆满了笑,想要上前帮忙搀扶,又有些不敢。
“大哥。”冷烨尘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凌初瑶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就在这时,被凌初瑶牵着的二宝,仰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你是我爹吗?”
孩童稚嫩的声音,将冷烨尘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下眼眸,看向那两个孩子。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身子不再是从前那般瘦弱,小脸上有了肉,眼神清亮,正抿着唇看着他,带着些紧张和好奇。小的这个,三四岁模样,白白净净,穿着虽仍是粗布,却干净整齐,此刻正依赖地紧挨着凌初瑶的腿。
这是他的儿子?记忆中那两个总是脏兮兮、躲在角落里、见了他如同老鼠见猫般的孩童?
冷烨尘心中波澜再起。他离家时,二宝尚在蹒跚学步,大宝也懵懂无知。如今,他们竟被教养得……如此模样?
凌初瑶感觉到两个孩子的不安,轻轻捏了捏他们的小手,向前走了半步,将两个孩子稍稍挡在身后些许,这才抬眼,迎上冷烨尘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语气平和地开口:“夫君一路劳顿,伤势未愈,还是先进屋坐下再说吧。”
她的声音清越,语调平稳,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刻意讨好,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夫君……
这个称呼让冷烨尘眸光微闪。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地称呼过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凌初瑶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率先抬步向正屋走去。
江氏连忙擦了擦眼泪,跟上儿子,嘴里不住念叨:“对对,进屋,进屋!初瑶啊,快去给烨尘倒碗水来!”
凌初瑶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低头对两个孩子柔声道:“大宝,二宝,爹爹累了,需要休息,你们先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别吵闹,好不好?”
二宝乖巧地点点头。大宝看了看凌初瑶,又看了看父亲走进屋的背影,也轻轻“嗯”了一声。
安抚好孩子,凌初瑶这才转身,走向灶房去取水。她的背影挺直,步伐从容,丝毫没有因为冷烨尘的归来和审视而流露出半分慌乱。
冷烨尘在踏进正屋门槛前,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走向灶房的青色身影,眸底深处,疑惑与审视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幽深的寒潭。
这个家,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这个女人,也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