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的手指还停在回车键上,楼下铁门的响动让她脊背一紧。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松开按键,只是将另一只手缓缓移向桌角的磁干扰盒。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刻意放慢了动作。她屏住呼吸,听见脚步落在楼梯第一级,停顿两秒,又往上迈了一步。
她猛地敲下回车,屏幕瞬间黑屏,主机风扇转速骤增。几乎同时,她拔掉电源线,抓起U盘塞进衣兜,翻身躲进档案柜后的缝隙。屋里只剩台灯余光从窗帘边缘渗进来,照出地板上一道斜线。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几秒后,有东西被塞进门缝,纸张摩擦地面的声响。接着是退去的脚步,比来时更快。
她等了五分钟,才蹲着挪到门边。一张牛皮纸信封躺在地上,没有署名,右下角印着一个褪色的三角形图案——和陈建国血书里的符号一模一样。
她关严门,用指甲划开封口。里面只有一个黑色U盘,表面刻着一行小字:“1999.07.25”。
她的指尖抖了一下。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日子。
她把U盘放进屏蔽盒,打开备用主机。这台机器从不联网,硬盘独立分区。她插上U盘,系统自动弹出窗口:倒计时72:00:00,下方一行提示:“生物识别验证失败”。
她取出父亲的笔记本,翻到夹页。一页泛黄的纸上写着“应急协议:若遇未知介质,优先启用离线终端,密钥为‘母亲生辰+记者证末六位’”。
她输入“+0”,界面闪烁片刻,加载出主目录。十几个按年份命名的文件夹整齐排列,最新一个停留在2003年。她点开最近的“2003”,里面是数百个加密日志,标题全是“水质异常报告”“空气采样数据”“地下水重金属超标”。
她退出,点开“财务记录”文件夹。系统再次提示:“血缘验证未通过,无法访问”。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三年前她做过一次跨境调查备案,曾提交过dNA编号。她在本地数据库里翻出那份档案,复制编号粘贴进验证框。系统显示“匹配度不足”。
她闭眼回想父亲生前的操作习惯。每次启动旧设备,他都会对着麦克风说一句:“我是林志远,授权访问‘清水计划’档案。”
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父亲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屏幕卡顿两秒,弹出确认框:“声纹比对通过,权限开放。”
文件夹展开,里面是按月整理的银行流水截图。她快速下拉,目光定在2001年3月。父亲名下一个休眠多年的个人账户,首次收到一笔五万元汇款,备注写着“项目咨询费”。收款两天后,城南化工厂发生泄漏,江城日报头版刊登了她父亲的调查报道。
她继续翻看。2001年6月,第二笔十万汇款到账,备注相同。一周后,东郊污水处理站爆炸,父亲再次发表深度报道。
她的手开始发冷。每一笔钱,都精准落在重大污染事件之前。
她打开绘图软件,把汇款时间、污染发生时间、报道发布时间连成三条曲线。三者几乎完全重合。她又调出周慕云的公开行程记录,发现他在每次事件前,都曾出入海东集团总部。
她抓起圆珠笔,在便签上写下“诱饵”二字,用力划了三道线。
U盘还插着。她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夹,名为“最终备份”。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格式老旧,无法直接播放。她试了三种解码器都失败,直到想起父亲书房那台老式摄像机。
她从柜底翻出设备,接上主机。画面闪了几下,终于亮起。
黑白影像里,父亲坐在书桌前,背后是书架。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眼睛布满血丝。
“蔚然,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他的声音沙哑,“不要相信表面证据。他们让我背负污名,只为让我闭嘴。”
林蔚然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角也没察觉。
“那些钱,是我演的戏。”父亲抬起手,展示一张银行卡,“我答应他们收下‘咨询费’,条件是能拿到内部监测数据。每一次污染发生前,海东都会通过离岸公司打款,制造我受贿的假象。而我,用这些钱买通值班员,偷拍原始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镜头外,像是在听什么动静。
“但我低估了他们的手段。他们不只想掩盖污染,还想彻底清除知情者。志远这个名字,必须死于意外。”
画面突然晃动。父亲猛地站起,把摄像机转向门口。门被撞开的瞬间,他回头对着镜头喊:“快跑!别查下去——”
视频戛然而止。
林蔚然跪坐在地,手撑着地板,额头抵住主机外壳。她没有哭,只是呼吸变得很重。她慢慢爬起来,拔掉所有设备电源,把U盘放进金属盆,点燃酒精棉球。
火光映在她脸上,U盘外壳开始变形。
她打开抽屉,取出那块藏有全部备份的固态硬盘,贴身放进内衣口袋。然后翻出一张SIm卡,插进备用手机,开机。
信号刚满,一条短信跳出来:“你父亲的账户,不是唯一一个。”
她没回,也没删。手机放回包里,关机。
窗外,巷口的黑色轿车还在。车灯熄着,但引擎声一直没断。
她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往外看。驾驶座上的人低着头,像是在看手机。她数了数,从她进屋到现在,那人一次都没动过。
她退回桌边,打开父亲的笔记本,翻到“第四批次”那页。040-7,第七人。她记得陈建国说过,这个证人掌握着最初的排污链条。
她撕下一页空白纸,写下三个名字:林志远、陈建国、张立。在张立的名字下标注“U盘来源”。
张立是二十年前环保局的技术员,负责数据归档。后来因“精神问题”被辞退,第二年死于家中火灾。官方报告说他烧毁了所有资料。
可现在,U盘出现了。
她重新开机,连上摄像机,把父亲的遗言视频导出,分段加密后存入三个不同邮箱。最后一段发送成功时,屏幕右下角显示时间:23:47。
她拔掉SIm卡,把手机塞进帆布包。刚拉上拉链,听见外面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
她蹲下身,从地板缝隙往外看。一个人影站在巷口路灯下,穿着深色风衣,手里拿着对讲机。另一辆车正缓缓驶入巷子,车头灯扫过墙面。
她摸出固态硬盘,贴紧胸口。屋里只剩主机风扇的余温。她关掉台灯,靠墙站着,手指扣住门把手。
风衣男人朝安全屋方向走了两步,停下,举起对讲机说了句什么。对面回应的声音太轻,听不清。
他低头看了看表。
林蔚然松开手,退到档案柜后。她的背包还放在桌边,帆布表面有一道旧划痕,是去年采访时被铁丝网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