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山谷中刚刚升腾起的一丝暖意。
三天,到了。
我的小宠物,该回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刚刚还因找到线索而狂喜的涂山幺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僵在涂山月的怀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回家。
回哪个家?
是那个阴森、宏伟,囚禁着她的魔宫。
山谷入口处,渊皇的身影被晨曦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可那光芒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温度,反而像是被他周身的黑暗彻底吞噬,显得愈发诡异森然。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释放任何实质性的威压。
可所有青丘狐族,都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连最基本的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空气变得粘稠,风也停了,篝火熄灭后那缕袅袅的青烟,都凝固在了半空中。
恐惧。
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绝对恐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涂山月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幺幺抱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和那个恐怖的魔尊之间。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道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
“渊皇陛下。”
涂山月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幺幺她……刚刚为族人疗伤,消耗过度,神魂受损,还请陛下宽限几日,让她……”
“宽限?”
渊皇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山谷内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本尊给了你们三天。”
他走到了涂山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片永不结冰的深海。
“是你们,用她的力量疗伤。”
“是你们,让她消耗过度。”
“现在,你却用这个理由,向本尊讨要更多的时间?”
渊皇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却让涂山月遍体生寒。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所有的辩解和借口,在对方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是啊。
是他们,享受了幺幺带来的神迹。
是他们,榨干了她最后一点力气。
现在,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拿幺幺的“虚弱”,作为将她留下的筹码?
“我……”涂山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身后的青丘族人,一个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尤其是涂山峰,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扣进肉里,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掌捏碎。
渊皇的视线,越过了涂山月,落在了她怀里的涂山幺幺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他的小宠物此刻的状态很不好。
神魂虚弱,气息紊乱,身体表面那层属于他的魔气屏障,都变得稀薄了许多。
更让他不悦的,是她身上沾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气息。
有青丘狐族的灵力残留,有这片山谷草木的清新,甚至……还有一股极其古老、混乱的因果之力,像是刚刚在她神魂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渊皇伸出手。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理所当然的意味。
“把她给本尊。”
涂山月身体一僵,护着幺幺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她不能。
她不能就这样把幺幺交出去。
她刚刚才把那枚承载着所有希望的鳞片交到幺幺手上,她刚刚才看到一丝解开谜团的曙光。
如果幺幺现在被带回魔宫,天知道下一次她能出来,是什么时候。
天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尊,会不会允许她去追查自己父母的线索。
“渊皇陛下!”
涂山月鼓起全身的勇气,迎着那股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气势,急切地开口。
“幺幺她……她刚刚从父母的遗物中,找到了关于他们失踪的线索!这关系到青丘一族的禁秘,也可能关系到三界的安危,还请您……”
“哦?”
渊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似乎对“线索”这两个字,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看着涂山幺幺那张沾着血泪和灰尘的小脸,看着她那双因为激动和恐惧而瞪得圆圆的狐狸眼,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低,很轻,却让整个山谷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本尊的宠物,要为了你们青丘的私事,耽误她为本尊效力的正事?”
一句话,就将青丘的“禁秘”,三界的“安危”,轻飘飘地定性为了“私事”。
涂山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一直处于震惊和恐惧中的涂山幺幺,忽然动了。
她轻轻地推开了涂山月的手臂,从她怀里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的小腿还在打颤,神魂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还是站直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渊皇的眼睛。
“我……我不回去。”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虚弱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山谷里,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青丘狐族,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涂山幺幺。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在对谁说话?
涂山月的呼吸都停滞了,她想把幺幺拉回来,却发现那小小的身躯里,此刻正迸发出一股她从未见过的、坚韧的力量。
渊皇也愣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燃烧着火焰的执着。
有意思。
他的小宠物,好像长出了一点点,他不知道的爪牙。
“你说什么?”渊皇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有暗流在涌动。
“我说,我不回去!”
涂山幺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也更坚定了一些。
她往前走了一步,摊开自己的手掌,将那枚黑色的鳞片和幽暗的冥魂珠,展示在渊皇面前。
“我找到了我阿爹阿娘的线索!就在刚才!我看到他们去过一个地方,一个全是断壁残垣的遗迹!我必须去找他们!”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思念,在找到宣泄口后,爆发出的、足以焚烧一切的能量。
渊皇的视线,从那两件物品上扫过,最后,重新落回她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怒,以为下一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就要化为灰烬时。
渊皇却忽然伸出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容任何人反应。
他没有去拿那两件物品,也没有攻击任何人。
他只是精准地,抓住了涂山幺幺那只空着的手,那只手腕上,正系着他们之间那根血色红线的手。
他的手指很凉,触感坚硬,像上好的寒玉。
他轻轻一拽。
涂山幺幺那小小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跌入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
一股浓郁的、只属于渊皇的清冷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你的线索……”
渊皇低下头,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廓上,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近乎情人呢喃的语调,轻声说道。
“你的遗迹……”
“你的父母……”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沾着血痕的脸颊,指腹的冰凉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没有本尊的允许,你以为,你能找到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的笑意。
“还是说,你忘了。”
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那根血色的红线,骤然亮起,像一条烙印在她皮肤上的、滚烫的锁链。
“你的命,你的力量,你看到的每一个画面,听到的每一个声音……”
“都是本尊给的。”
“现在,你要用本尊给你的东西,去违抗本尊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