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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声充满了原始战意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深渊中滚滚荡开,却没能将涂山幺幺从那片冰冷的绝望中拉扯出来。
她跌坐在那块小小的、孤悬于黑暗中的岩石上,身体的虚脱与神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指尖那抹鲜红的鼻血,已经变得冰凉粘稠,提醒着她方才那场豪赌是何等凶险。
成功了。
可成功之后呢?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狐狸眼此刻有些失焦。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混乱不堪的地狱。
在远处的崖壁上,那只身披岩甲的巨兽还在用头颅疯狂地撞击着地面,每一次撞击都引得山石崩落,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巨响。它与头顶那块钟乳石之间的“共死”羁绊,像一根看不见的绞索,正勒得它喘不过气。
在更下方的污泥沼泽里,那只本该翱翔天际的飞行魔物,翅膀已经彻底被腐蚀,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它徒劳地挣扎着,每一次扑腾,都让那“沉溺”的诅咒将它拖得更深,绝望的悲鸣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而这样的“病灶”,在这片深渊里,还有成千上万。
它们像一片长满了黑色霉斑的、望不到尽头的麦田。她刚刚费尽心力收割了一株,可放眼望去,依旧是无尽的、正在腐烂的绝望。
一种比神魂撕裂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深渊本身,缓缓将她吞没。
她就像一个被丢进汪洋大海里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块小小的浮木。她拼尽全力游上了一座孤岛,可这座孤岛,转瞬就会被下一波更汹猛的浪潮淹没。
月长老……还有青丘的大家……
她真的,能活着修完这里,再出去见她们吗?
又或者,她会像这深渊里无数的枯骨一样,悄无声息地,被这片巨大的、腐烂的伤口彻底吞噬,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咕……嗝!”
一个细微的、带着奶嗝味儿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涂山幺幺僵硬地低下头,看到瘫在自己腿上的小貂,打了一个饱嗝。它那圆滚滚的肚子抽动了一下,一小缕比发丝还细的、纯白色的气流,从它嘴边悠悠飘了出来。
这缕白气在空中转了个圈,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轻轻地、柔柔地,钻进了涂山幺幺的鼻孔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甘甜的气息,瞬间顺着她的经脉,流遍了四肢百骸。那感觉,就像在酷暑三伏天里,喝下了一整碗冰镇的酸梅汤,从头顶舒爽到了脚趾尖。神魂深处那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竟被这股清气抚平了些许,连带着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也消散了几分。
涂山幺幺愣住了。
她看着腿上这个吐着舌头、一脸“身体被掏空”表情的小毛团,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家伙,竟然把刚才吞下去的那些因果怨毒,给“消化”了?还提纯出了这么一丝精纯的能量来“反哺”她?
小貂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虚弱地睁开眼,黑豆般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它努力地抬起小爪子,用那温热的小肉垫,轻轻拍了拍涂山幺-幺冰冷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
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呢。
涂山幺幺的心,被这小小的动作,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股将她层层包裹的绝望与冰冷,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一缕微光,从外面透了进来。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她还有小貂。
她还有……她自己。
她缓缓地摊开手掌,那枚漆黑如墨的冥魂珠,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珠子表面,还残留着她方才流下的、已经半干的血迹。
之前,这枚珠子在她手中,更多的是一个被动的“接收器”。它会把周围生灵的情绪,不分好坏地,一股脑地塞进她的脑子里,让她头晕脑胀。
可现在,当她再次凝视它时,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不是珠子在控制她,而是她,从未真正地去尝试控制这枚珠子。
涂山幺幺心念一动,将那缕被小貂“反哺”回来的、精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了冥魂珠之中。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承受。她的神魂像一根探针,主动地,带着明确的“意图”,探入了珠子深邃的内核。
——“告诉我,接下来,该去哪里。”
嗡——
冥魂珠在她掌心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
它表面那幽暗的光泽,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黑,而是像一块被擦去了尘埃的黑曜石,从内部,透出了一层极深的、近乎于紫的微光。
紧接着,一道并不刺眼、却极具穿透力的光束,从珠子的正中心,投射而出!
这道光束,没有被深渊中狂暴的能量乱流所扭曲,也没有被浓郁的魔气所遮蔽。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破了黑暗,径直地,照亮了远处崖壁上的一个点。
那里,正是那只还在疯狂自残的岩甲巨兽。
光束落在巨兽的身上,并没有惊动它。但在涂山幺幺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了。
那片原本让她感到头晕目眩的、由无数扭曲的紫黑色线条构成的混乱景象,在此刻,竟然变得清晰起来。冥魂珠投射出的光,像一个神奇的滤镜,将那些次要的、杂乱的因果线全部淡化,只凸显出了最关键的几根。
她清楚地看到,那根连接着巨兽与钟乳石的“共死”羁绊,是这片区域所有混乱的“主干”。而从这根主干上,又分化出了数十根细小的、连接着周围其他魔物与环境的“分支”。
这只岩甲巨兽的自我毁灭,就像一个能量泵,正源源不断地为周围其他的扭曲羁绊,提供着负面的养料。
涂山幺幺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明白了。
这冥魂珠,根本不是什么情绪接收器。
在她的红线之力催动下,它是一台“因果分析仪”,一个“优先序指引器”!
它能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混乱中,为她精准地标示出那些最关键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缘法枢纽”。
原本那看似无解的死局,瞬间变成了一张虽然复杂、却有迹可循的“地图”。
她不需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头扎进那片烂泥里。她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外科医生,拿着这份“病理分析报告”,按照优先级,一个一个地,精准地切除这些毒瘤。
那股灭顶的绝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高度集中的专注。
问题,依旧巨大。
但它,不再是不可战胜的。
涂山幺幺没有立刻行动。
她盘膝坐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青丘特产的、补充灵力的清灵果,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果肉清甜,化作一股股暖流,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
她看了一眼下方。那两只“宿敌”魔物,已经打出了真火。它们的战斗,不再是血腥的撕咬,而是一种充满了力量与技巧的博弈。骨铠魔物每一次挥动骨刃,都会带起一片碎石,而这些碎石落下,竟巧妙地填补了地面的一道裂痕。火焰魔物的每一次吐息,散逸的火星落在焦土上,竟让一株早已枯死的魔界植物,冒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绿意。
一个全新的、虽然微小,却在稳定运行的“平衡”,正在形成。
她的方法,是对的。
涂山幺-幺闭上眼,开始调息。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进行。急躁,只会让她重蹈覆辙。
小貂也蜷缩成一团,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小肚子一起一伏,显然是消化不良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涂山幺幺感觉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七七八八时,她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将呼呼大睡的小貂小心翼翼地重新揣进怀里。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只被冥魂珠光束锁定的岩甲巨兽。
眼神中,再无迷茫。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身,朝着下一个“手术台”进发时,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与玩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原来这珠子在你手里,是这么用的。有趣。”
是渊皇。
涂山幺幺的身体,瞬间一僵。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冥魂珠,仿佛一个偷用大人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别高兴得太早,小宠物。”
渊皇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却让这深渊的寒气,又冷了几分。
“这深渊里最毒的‘线’,可不是这些没脑子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