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混着雨水的风从防空洞裂缝灌进来，把那股味道又推近了几分。不是雨水的腥甜，是更沉、更稠的腥，像生锈的刀片泡在腐水里，还裹着老木头发霉的潮气。
“老周，你确定是这儿？”他攥着矿灯往后退了半步，光束在洞壁上扫过，苔藓斑驳的砖面渗出黑绿色的水痕，像无数道凝固的泪痕。
老周蹲在洞口，烟蒂在雨地里摁灭的瞬间，林野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上周巡山时就发现这洞门开着条缝，当时没敢进来，”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昨天接到报案，说小飞……最后出现在这附近。”
老王扛着撬棍走在最后，小杨攥着执法记录仪的手一直在抖，镜头晃得厉害。“队长，这地方都废弃三十年了，当年挖来存炸药的，后来塌方过一次，早就封死了，怎么会……”
他的话没说完，小飞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矿灯“哐当”砸在地上，光束直射向防空洞深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光拽过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挂在半空中，布料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像片被泡烂的叶子。
“是……是衣服？”小杨的声音发颤，执法记录仪的红光在他脸上跳。
老周率先捡起矿灯往前走，林野和老王跟上，小飞吓得贴在洞壁上，手指死死抠着砖缝里的苔藓。越往里走，那股霉味混着血腥的味道越浓，浓得像实质的雾，呛得人喉咙发紧。
“别动。”老周突然停住，矿灯的光定在那团“衣服”上。林野这才看清，那不是衣服，是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袖口绣着的“林场”字样已经被褐色的东西浸透，硬邦邦地板结着。而外套下面，悬着的是半截手臂，皮肤泡得发白起皱，指尖还挂着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的积水里，晕开细小的血花。
小杨“哇”地吐了出来，转身就往洞口跑，却被老王一把拽住。“别慌！”老王的声音也不稳，但手里的撬棍握得更紧了，“先看清情况！”
林野的矿灯扫过四周，洞壁上有被硬物刮过的痕迹，几道深沟里嵌着暗红色的碎屑，像是干涸的血。最里面的角落堆着些废弃的木箱，箱子盖歪歪斜斜地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布料。是和那半截手臂上一样的工装。
“不止一件。”他低声说，指尖冰凉。老周已经走到那半截手臂底下，矿灯往上照，横梁上缠着粗麻绳，绳子上还挂着另外两件工装，每件衣服下面都悬着肢体，有腿，有躯干，唯独没有头。
血腥气里突然混进了一丝别的味道，很淡，是消毒水的味道。林野猛地回头，看见小飞正捂着鼻子往后缩，口袋里露出半截白色的瓶子。“你带消毒水干什么？”他厉声问。
小飞的脸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把瓶子往口袋里塞：“我……我怕有细菌，这地方太脏了……”
“脏？”老周突然冷笑一声，矿灯的光转向小飞，“你上周跟我说，你看见小飞进了山，说他去采蘑菇，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走多远。”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报案人是老周，说林场的临时工小飞失踪了三天，而小飞。和失踪的小飞同名的这个年轻护林员，是第一个说“看见小飞进山”的人。
就在这时，防空洞深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木箱倒地的声音。老王立刻举起撬棍：“谁在那儿？”
矿灯的光束齐刷刷射过去，黑暗里慢慢站起来一个人影，个子很高，穿着和那些工装同款的外套，只是更干净些。那人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看不见五官，只有一只手垂在身侧，滴着水。不是雨水，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水。
“是……是小飞？”小杨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可他不是失踪了吗？”
那人没说话，慢慢抬起头。林野的呼吸瞬间停住。那张脸一半被血糊住，左眼的地方是空的，黑洞洞的窟窿里渗着血，右眼死死盯着他们，瞳孔里映着矿灯的光，像两团冰冷的火。
“跑！”老周突然大喊一声，拽着林野就往洞口跑。那人猛地扑过来，速度快得像野兽，老王挥着撬棍砸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老王的惨叫在防空洞里炸开。
小杨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木箱绊倒，执法记录仪摔在地上，镜头对着洞口，录下了那人扑向老王的画面。他的指甲又长又尖，像爪子，深深扎进老王的肩膀，鲜血瞬间涌出来，混着霉味的血腥气铺天盖地。
林野被老周拽着跑出洞口，雨水砸在脸上，才勉强找回呼吸。“那不是人！”他喘着气说，心脏狂跳，“是怪物！”
老周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对讲机，却发现早就被雨水泡坏了。“先回林场，打电话报警！”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防空洞，里面传来老王的惨叫，很快就没了声音，只剩下那股腥甜的霉味，顺着风飘出来，越来越浓。
小飞和小杨也跑了出来，小杨瘫在雨地里，浑身发抖，小飞则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还是惨白。“老王他……”小杨哽咽着说不出话。
林野突然想起刚才小飞口袋里的消毒水，还有他看见那怪物时的反应。不是恐惧，是一种奇怪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你早就知道这里有问题，对不对？”他盯着小飞问。
小飞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周你说看见小飞进山，可你根本没看见，”老周走过来，声音冷得像冰，“你只是想把我们引到这儿来。”
就在这时，防空洞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那人走了出来，身上的工装沾满了血，老王的撬棍插在他的肩膀上，却像是没感觉一样，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跑！”林野大喊一声，拉起小杨就往林场的方向跑。老周和小飞跟在后面，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山路湿滑难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腥甜的霉味像影子一样追着他们。
跑了大概十分钟，前面终于出现了林场的灯光。林野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没有追上来，只有漆黑的山林在雨夜里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们冲进林场的值班室，老周一把抓起电话，却发现电话线被剪断了。“该死！”他狠狠砸了一下桌子，转头看向小杨，“你的执法记录仪呢？里面有证据！”
小杨这才想起记录仪掉在了防空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摔在里面了。”
林野靠在门上，喘着气，目光扫过值班室的窗户，突然愣住了。窗户玻璃上，映着一个人影，就站在门外，穿着沾满血的工装，左眼的窟窿对着他，嘴角似乎向上咧着，像是在笑。
“他来了！”林野大喊一声，抓起桌上的菜刀就冲过去。那人推开门，一把掐住林野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林野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菜刀砍过去，却被对方轻易躲过，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脖子，腥甜的血瞬间流进嘴里。
“林野！”老周举起椅子砸过去，那人松开林野，转身扑向老周。小杨和小飞吓得缩在角落，小杨闭着眼睛大喊，小飞却突然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瓶消毒水，猛地砸向那人的脸。
消毒水洒在那人脸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血泡滋滋作响，冒出白色的烟雾。林野趁机爬起来，捡起菜刀砍向他的肩膀，老王的撬棍还插在那里，菜刀砍在撬棍上，火花四溅。
“这东西怕消毒水！”小飞大喊着，又从抽屉里翻出几瓶消毒水，扔给林野和老周。
林野接过消毒水，拧开盖子就往那人脸上泼。那人惨叫着后退，身体开始抽搐，皮肤慢慢变得透明，露出里面发黑的骨头。老周趁机举起椅子砸在他的头上，那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身体慢慢融化在雨水里，只剩下一滩黑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霉味。
所有人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林野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血还在流，却感觉不到疼，只有那股腥甜的霉味，还在鼻尖萦绕。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杨颤抖着问。
小飞坐在地上，抱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失踪的小飞，是我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哥去年就死了，”小飞的声音哽咽着，“死在那个防空洞里。当时他发现洞里有东西，说那东西在吃林场的动物，他要去看看，结果就再也没回来。我一直没敢说，因为我怕……怕别人以为我疯了。”
“那东西是什么？”老周问。
“我不知道，”小飞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它住在防空洞里，靠吃动物为生，后来开始吃人。上周我看见它穿着我哥的工装在山上晃，我就知道，它要找替死鬼了。我不敢告诉你们真相，因为我怕它杀了你们，也怕你们不相信我。”
“那你为什么带消毒水？”林野问。
“我哥生前说过，那东西怕消毒水，”小飞说，“他以前在防空洞里放过消毒水，说能暂时赶走它。我这次带消毒水，就是想……想为我哥报仇。”
雨慢慢停了，天快亮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林场的电话修好了，老周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封锁了防空洞，带走了那滩黑色的液体。
林野坐在值班室的门口，看着远处的山林，心里却没有轻松的感觉。他知道，那东西虽然死了，但那股潮湿的霉味，还有那腥甜的血腥味，恐怕会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像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几天后，警察传来消息，那滩黑色的液体，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真菌，能寄生在动物和人的身体里，控制他们的行为，靠吸食血液和腐肉为生。而那个防空洞，当年塌方时，埋了很多动物的尸体，真菌就是从那里滋生的。
林野站在防空洞门口，看着警察用消毒水清理洞壁，那股霉味和血腥味慢慢消失，被消毒水的味道取代。他想起老王的惨叫，想起那人左眼的窟窿，想起小飞的眼泪，心里一阵刺痛。
“都结束了。”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野点了点头，却觉得没有结束。他知道，在这片漆黑的山林里，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藏在潮湿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个猎物。而那股潮湿的霉味与血腥，或许总有一天，还会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