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县法院门口围了不少人，有媒体记者，有普通群众，更多的是各机关单位被组织来“接受警示教育”的干部。
今天，是原清源县委常委、常务县长刘国栋一案一审宣判的日子。
这个曾经在清源县叱咤风云、号称“地下组织部长”的人物，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侦查、起诉后，终于要迎来法律的审判。
李双林没有去现场。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上法院官方微博的文字直播。杨国威书记代表县委去了，坐在旁听席第一排。
上午十点，直播更新：“审判长正在宣读判决书……”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李双林点击鼠标和偶尔喝水的声音。张帆站在旁边，也屏息看着屏幕。
“……被告人刘国栋，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百万元；犯滥用职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八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百万元……”
十八年。
白纸黑字，冰冷无情。
直播页面下，评论瞬间刷屏。
“大快人心！”
“清源的毒瘤终于拔掉了！”
“十八年，好好在里面反省吧！”
“感谢纪委！感谢法律！”
李双林关掉了页面，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十八年。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人生黄金岁月的牢狱之灾。代价不可谓不沉重。
但他心里没有太多快意，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复杂。刘茂才罪有应得，毋庸置疑。但他的堕落，他构建的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对清源县造成的伤害，又岂是十八年刑期能够弥补的？
“县长……”张帆小声开口，欲言又止。
“说吧。”李双林揉了揉眉心。
“刚收到消息，跟着刘国栋一起被查的那几个局长、主任，判决也陆续下来了。交通局那个，十年；财政局那个，八年；开发区原来那个副主任，七年……”张帆念着几个名字和刑期，“还有十几个科级干部，撤职的撤职，降级的降级，处分的处分。这次……算是连根拔了。”
树倒猢狲散。曾经依附在刘国栋这棵“大树”上谋取利益的各色人等，随着大树的轰然倒塌，也纷纷跌落尘埃。
“通知下去，”李双林站起身，走到窗前，“下周一上午，召开全县领导干部警示教育大会。副科级以上实职干部全部参加。会上，通报刘国栋等人违法犯罪案件情况，播放忏悔录像。我要亲自讲话。”
“是！”张帆神情一肃。这是要借着这股势头，彻底肃清流毒，重塑政治生态。
“还有，”李双林转过身，“对于受到处分但未被移送司法的干部，组织部和纪委要跟进做好思想工作。既不能一棍子打死，也要让他们真正认识到错误，有机会改过自新的，根据表现和岗位需要，以后还可以适当使用。没有问题的干部，更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明白，我会把您的意思传达下去。”张帆点头。
张帆离开后，李双林的手机响了，是杨国威书记从法院现场打来的。
“宣判了，十八年。”杨国威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很坚定，“他在最后陈述时，哭了，说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清源百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双林沉默了一下：“书记，刘国栋的案子虽然判了，但他留下的负面影响，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消除。有些潜规则，有些人情网，不是判几个人就能立刻斩断的。”
“我知道。”杨国威叹了口气，“所以警示教育必须搞，而且要搞深入，搞透彻。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底线不能碰，红线不能越。双林啊，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既要发展经济，又要净化生态，两手都得硬。”
“我明白。”李双林说，“我会准备好周一的讲话。”
挂断电话，李双林坐回办公桌。他没有立刻工作，而是静静坐了一会儿。
刘国栋的结局，像一声沉重的哀鸣，为清源县一个混乱、晦暗的时期画上了句号。这哀鸣里，有罪有应得的惩罚，也有令人警醒的教训。
对于李双林个人而言，这个结局也意味着，他上任初期最大的一个“雷”被彻底排除，最大的一个反对势力源头被铲除。未来的工作阻力可能会小一些，但并不意味着就一帆风顺。新的挑战，总会以新的形式出现。
下午，李双林去了一趟县廉政教育基地。这里新设了一个展厅，专门陈列本县查处的典型案件。刘国栋等人的案情简介、涉案物品（照片）、忏悔书摘录，都被展示在那里，白底黑字，触目惊心。
他在展厅里慢慢走着，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和职务，看着那些曾经握有权力的双手如何伸向不该伸的地方。有几个来接受教育的年轻干部，正站在展板前低声议论，脸上带着震惊和后怕。
李双林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离开了。
回县政府的路上，他让司机绕道经过老城区。在一处略显老旧的机关家属院门口，他让车停下，但没有下车。
他记得，刘国栋的家以前就在这里。此刻，那扇门紧闭着，窗帘也拉着，透着一股凄清。门口偶尔有邻居经过，也是行色匆匆，不愿多看一眼。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曾经的门庭若市，如今的无人问津。权力的虚幻与残酷，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走吧。”李双林对司机说。
车子缓缓驶离。李双林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在想，是什么让刘国栋这样的人一步步滑向深渊？是贪婪？是侥幸？还是那种“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的扭曲心态？
也许都有。但归根结底，是理想信念的坍塌，是敬畏之心的丧失。
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每天面临的诱惑和考验，会比刘国栋少吗？不会。只会更多，更隐蔽，包装得更华丽。
唯有时刻警醒，不忘初心，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手机震动，是一条微信，来自市纪委书记陈静：“判决看到了。算是阶段性的交代。但审计过程中发现的一些关联线索，指向可能更广，涉及县外甚至市里的某些资金往来。下一步，可能会更复杂。”
李双林眼神微凝。果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刘国栋的案子结束了，但由此牵出的其他问题，可能才刚刚开始。
而这些问题，可能涉及到更复杂的利益格局和更高层级的关系。
他回复：“依法依规，一查到底。需要县政府配合什么，全力支持。”
新的较量，或许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布局。
但他无所畏惧。邪不压正，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也是最硬的底气。
车子驶入县政府大院。李双林抬头，看了看办公楼上方庄严的国徽。
为国履职，为民服务。这八个字，此刻在他心中，分量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