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愫雪踏出静室,清冷的空气拂面而来,脑海中那对兄妹相拥而泣的画面却带着奇异的暖意,让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但这微澜般的笑意转瞬即逝,如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她眸光一凝,将杂念尽数压下,身形化作一道流影,朝着巍峨城主府的方向疾掠而去。
片刻后,城主府深处,一间灵气氤氲的修炼静室内。
凌峰城主正凝神审视一枚玉简。柔和的灵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剑眉微蹙,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玉质表面。
玉简中记载的,正是他麾下密探耗费一夜搜集整理的,关于那个名叫尘夜的少年的详尽卷宗。
“尘夜,约十二岁,修为炼体一层;其妹尘铃,约十岁,修为炼体二层……”
“首现内城时间,约一月前,与户籍所录迁入日期不符,疑点……”
“外城城西,曾有目击者称见样貌相似之乞儿抢夺食物,是否同一人,待考……”
“最后一次于外城活动痕迹,距今近四个月,此后销声匿迹。其妹曾与一身份不明者的魁梧大汉短暂同行……行踪刻意遮掩。户籍来源……多半是贿赂所得。”
若尘夜在此,恐怕会惊骇欲绝。自上次房契被夺,他便如履薄冰。凡涉兄妹前程之事,必定动用血蜕傀衣匣改头换面,谨慎至极,即便是购买最基础的修炼常识典籍也不例外。
唯有两个时刻他会卸下伪装:采买维系生存的口粮,以及……为尘铃添置那些不值钱却让她笑逐颜开的小零嘴。
他以为这是最不起眼、最不会被关注的举动,却未曾想,这些细微末节,竟也尽数落入城主府这张无孔不入的情报巨网之中。
凌峰指尖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思忖:“能从外城那片噬人泥沼里挣扎出来,带着幼妹在内城安身立命,甚至购屋修炼……此子确有过人之处,心性毅力皆属上乘。”
他眼底掠过一丝赞许,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疑虑覆盖,“但……仅凭这些,似乎远不足以令愫雪那般震怒,甚至不惜动用鎏金大手印这等强横手段……”
他放下玉简,目光深邃,“这小家伙身上,必定还藏着未查明的秘密,足以触动愫雪心弦的秘密。”
他必须寻个契机,亲自探探这少年的底细,看他是否……会对愫雪构成威胁。
正当思绪翻涌之际,怀中一枚沉寂许久的传讯令牌陡然嗡鸣震颤!——这枚特制令牌,整个云州城上下,唯有凌愫雪一人能激活。
凌峰身影瞬间模糊,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城主府最高层的雅致接待室内。
“愫雪,你来了。”看着推门而入、风姿清冷的女儿,凌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室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久违的尴尬。
看着女儿那酷似亡妻的眉眼,凌峰心头蓦然一痛。
年轻时追求境界突破近乎疯魔,对愫雪母亲犯下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过错……如今幡然悔悟,想要弥补,可女儿早已展翅高飞,加入万宝阁,刻意与他保持着疏离的距离。父女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那人,拷问清楚了?”凌愫雪避开父亲投来的复杂目光,视线落在窗外翻涌的云海上,语气同样带着几分不自如。这般单独相对,于她而言,亦是久违。
“嗯。”
谈及正事,凌峰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一城之主的沉稳,“袭击你那位‘小朋友’的,是影蚀门第七号头目,凝气九层修为。此獠在内城潜伏已久,此次是欲返回外城据点上报情报。”
“途经尘夜居所时,他意外感知到不寻常的灵气波动,又见那少年修为低微,便临时起意,欲夺宝远遁。”
凌峰顿了顿,语气中带上几分玩味与探究:“有趣的是,据他供述,面对凝气九层的威压,那炼体一层的小家伙竟寸步未退!此人曾数次以凝气境的强横力量与速度近身搏杀,意图瞬杀,却屡屡被那少年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要害。最后逼得他恼羞成怒,欲下死手时,恰好被你赶到。”
凌峰目光转向女儿,带着洞悉的了然:“你能如此之快从万宝阁总阁赶来,是给了他万宝阁的贵宾玉牌吧?否则,寻常传讯玉牌,绝无可能跨域联系到你。”
“嗯。”凌愫雪微微颔首,不愿多言赠予玉牌的缘由——天道誓言如枷锁,任何涉及尘夜的秘密,她不会泄露分毫。
“那他为何不直接亮明玉牌?”
凌峰眼中浮起一丝不解与好笑,“持有此牌,莫说区区一个影蚀门头目,便是为父我,也得思量再三;纵是影蚀门门主亲至,也绝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凌愫雪脑海中瞬间浮现尘夜那副理所当然地将万宝阁视为“稍大些的杂货铺”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古怪:“他……大抵是真以为,我万宝阁,就是个买卖东西的寻常地方。”
凌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几乎能想象到,若是让那位耗费无尽心血、将万宝阁打造成横跨西荒天域顶尖交易巨擘的阁主大人听到此言,怕是会气得一掌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拍成齑粉——他毕生伟业,在对方眼中,竟只是“买卖东西”?
“我承认此子确有几分奇异之处,”凌峰压下心头啼笑皆非之感,将话题拉回,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女儿,“但……愫雪,仅凭这些,似乎还远不足以让你如此……上心吧?”他斟酌着用词,探究之意溢于言表。
凌愫雪避而不答,只冷冷抛下一句:“对影蚀门动手时,记得通知我。”
语毕,她决然转身,步履未停,身影消失在门外长廊,未曾有半分留恋。
凌峰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接待室内。
他重返静室,重新拾起那份关于尘夜的卷宗。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温润的灵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他心中翻腾不息的思绪。
“看来……”凌峰眸中精光一闪,一个念头已然成型,“是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会一会这个谜一样的少年了。他的秘密,他的秉性,究竟值不值得愫雪如此……都需好好考上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