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生锈的黄铜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将身后糖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截快要折断的黑绸。她的指尖还沾着蛋糕上的奶油，刚才在客厅里庆祝她十七岁生日时，她还笑着把奶油抹在我鼻尖，说“阿柚姐，明年我要考去你读的大学”，可现在她的呼吸却细得像蛛丝，贴在我后背上轻轻颤抖。
“真的要进去吗？”她的声音裹着哭腔，指甲掐进我胳膊的布料里，“我爸说这里是禁区，连保洁阿姨都不让靠近的。”
我没回头，只是咬着牙拧动门把手。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像钝刀割着铁皮。三天前我在糖糖家阁楼翻旧照片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图纸，右下角用红笔标注着“备用体储藏室”，箭头直指一楼走廊尽头这个从未有人开过的房间。当时我只当是老房子的废弃设计图，直到昨天深夜，我听见糖糖爸爸在书房打电话，说“主体情绪波动异常，需要提前检查备用体活性”——那一瞬间，图纸上的字迹突然在我脑海里烧起来，烫得我整夜没合眼。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哀鸣，一股寒气顺着门缝涌出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类似医院冷藏室的冷意，瞬间把走廊里的暖空气撕开一个口子。糖糖的呼吸骤然变重，我能感觉到她往我身后缩了缩，连带着抓着我胳膊的手都在发抖。
“别怕，我先开灯。”我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指尖触到冰冷的塑料外壳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随着“咔嗒”一声，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次第亮起，惨白的光线像瀑布一样砸下来，照亮了这个约莫二十平米的地下室——不，这根本不是地下室，而是一个被伪装成储藏室的实验室。
房间两侧整齐地排列着十具银色的舱体，每个舱体都有一人高，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透明的观察窗里氤氲着白雾，隐约能看见里面躺着人形的轮廓。舱体下方的金属底座上嵌着显示屏，绿色的数字在黑暗中跳动，显示着“体温-196c，心率0，活性98%”的字样。我往前走了两步，鞋底踩在地面的防滑垫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这是什么……”糖糖的声音发颤，她从我身后探出头，目光触及那些舱体时，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好像……好像有人？”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最近一个舱体的观察窗。白雾散去的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里面躺着的女孩，有着和糖糖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齐刘海，一样的双眼皮，甚至连左耳下方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她穿着白色的连体衣，双眼紧闭，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像一尊精致的蜡像，只是胸口没有起伏，证明她并非活人。
“这不可能……”糖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冲过来抓住舱体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谁？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阿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别激动，目光却被舱体侧面的编号吸引——从“01”到“10”，十个舱体依次排列，每个舱体的观察窗下方都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备用体”，后面跟着一串数字。我的目光落在“01”号舱体上，突然发现它的显示屏和其他九个不一样，绿色的数字旁边多了一行红色的小字：“主体生命体征异常时，自动激活”。
就在这时，糖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阿柚姐，你看那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05”号舱体的显示屏突然闪烁了一下，绿色的“心率0”变成了“心率1”，紧接着，“2”“3”“4”……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最后停在了“72”。与此同时，舱体里的白雾开始消散，女孩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蝴蝶扇动翅膀。
“活性检测正常，生命体征恢复中……”一个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吓得我和糖糖同时后退了一步。我环顾四周，发现房间角落的天花板上装着一个黑色的摄像头，镜头正对着我们，旁边还有一个扬声器，刚才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主体死亡，备用体激活……”电子音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突然想起昨天深夜糖糖爸爸说的话，想起图纸上的“备用体储藏室”，想起糖糖最近总是说头晕、乏力，甚至偶尔会忘记自己前一天做过什么——难道糖糖不是真正的“主体”？还是说，真正的主体早就不在了，现在的糖糖，只是某个被激活的备用体？
“不……不可能……”糖糖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伸手去拍“05”号舱体的观察窗，“你是谁？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样？你快说话啊！”
就在她的手掌碰到观察窗的瞬间，舱体里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和糖糖一模一样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直勾勾地盯着糖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紧接着，“06”号舱体的显示屏也开始闪烁，“07”号、“08”号……十个舱体的显示屏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亮起，红色的“激活中”三个字在惨白的光线中格外刺眼。
“阿柚姐，我们快跑！”糖糖抓住我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跑。可就在我们快要摸到门把手的时候，门突然“咔嗒”一声锁上了，无论我们怎么拧，门把手都纹丝不动。
“备用体激活程序启动，封闭出口，防止主体逃脱……”电子音再次响起，房间两侧的舱体开始发出“嗡嗡”的声响，透明的观察窗缓缓打开，一股更浓烈的寒气涌出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拉着糖糖躲到一个舱体后面，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十个女孩已经从舱体里走了出来。她们穿着一样的白色连体衣，有着一样的脸，动作整齐得像被设定好的机器人。她们缓缓走向我们，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鞋底踩在防滑垫上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主体编号10，生命体征稳定，无需替换。”走在最前面的女孩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和糖糖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检测到外来人员，是否清除？”
“清除。”电子音立刻给出回应。
女孩们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她们加快脚步，朝着我们藏身的方向扑过来。我拉着糖糖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已经没有退路——我们退到了房间最里面的墙角，前面是十个步步紧逼的“糖糖”，后面是冰冷的墙壁。
“阿柚姐，我好怕……”糖糖抱着我的胳膊，身体剧烈地颤抖，“她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我咬着牙，大脑飞速运转。刚才那个女孩说“主体编号10，无需替换”，也就是说，现在的糖糖是“10号主体”，而这十个女孩是备用体。可为什么备用体会攻击主体？难道是程序出了错，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就在这时，“01”号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她盯着糖糖的左耳下方，皱了皱眉：“你不是主体。”
糖糖愣住了：“我不是主体？那我是谁？”
“你是备用体9号，”“01”号女孩的声音冰冷，“真正的主体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亡，你是第九个被激活的备用体。现在主体编号10即将激活，你和外来人员，都需要被清除。”
“三年前……”糖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突然捂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三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爸爸说我是因为车祸失忆了……难道那时候我就已经……”
“车祸是假的，”“01”号女孩打断她的话，“主体每一次生命体征异常，都会制造一场‘意外’，然后激活下一个备用体。你已经活了三年，超过了前八个备用体的存活时间，现在，该轮到10号了。”
我突然想起糖糖爸爸书房里的那本日记，上次我无意间翻到一页，上面写着“备用体9号存活时间已超预期，需加快10号激活进度”。当时我还以为是他工作上的记录，现在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工作”，就是在不断地替换糖糖，不断地让她“重生”，却从来没有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糖糖的声音哽咽，“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你是，也不是，”“01”号女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麻木，“真正的主体是他的女儿，三年前因为白血病去世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用主体的基因克隆了我们，希望能找到一个和主体一模一样的‘替代品’，永远陪在他身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糖糖爸爸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脸色狰狞：“谁让你们激活的？谁让你们伤害糖糖的！”
女孩们立刻转身，朝着糖糖爸爸扑过去。“01”号女孩抓住他的手腕，手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你以为你能一直控制我们吗？”她的声音冰冷，“我们不是你的工具，也不是主体的替代品。现在，该结束这一切了。”
糖糖爸爸挣扎着想要推开她，却被其他几个女孩按住了肩膀。他看着躲在墙角的糖糖，眼里突然涌出泪水：“糖糖，对不起……爸爸只是不想失去你，爸爸只是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糖糖看着他，眼泪也掉了下来：“爸爸，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真正的我，早就不在了，对不对？”
糖糖爸爸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垂下了头。就在这时，“10”号女孩突然走到糖糖面前，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要伤害你。我们只是想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替换，让真正的主体安息，也让我们自己，获得自由。”
她伸出手，轻轻擦掉糖糖脸上的眼泪：“你已经活了三年，比我们任何人都久。你有朋友，有回忆，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不是吗？”
糖糖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的我，突然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握住了“10”号女孩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看着“01”号女孩，她似乎是这些备用体的首领。
“01”号女孩看了一眼被按住的糖糖爸爸，又看了看我们：“关闭激活程序，销毁所有备用体数据，然后离开这里。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被当成替代品了。”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操作着。随着一阵“滴滴”的声响，十个舱体的显示屏依次熄灭，红色的“激活中”变成了灰色的“已关闭”。扬声器里的电子音最后响了一次：“备用体程序终止，所有数据已销毁……”
声音消失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女孩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10”号女孩看着糖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好活下去，替我们，也替真正的主体，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也化作了一团白雾，消失在空气中。
房间里只剩下我、糖糖和糖糖爸爸。糖糖爸爸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糖糖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爸爸，我不怪你，但是以后，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糖糖爸爸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对不起，糖糖，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场惊悚的经历让我至今心有余悸，但至少，一切都结束了。那些被当作备用体的女孩，终于获得了自由；糖糖虽然知道了真相，却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而糖糖爸爸，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放下过去。
我们走出地下室，走廊里的应急灯已经恢复了正常，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前方的路。糖糖拉着我的手，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却比刚才坚定了很多。她抬头看着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阿柚姐，谢谢你陪我一起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我回握住她的手，轻轻笑了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应该一起面对困难。”
走到客厅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十二点， midnight 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天开始了。糖糖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说：“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也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知道，从今天起，糖糖再也不是那个活在别人阴影里的备用体，她是糖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拥有自己生命和未来的女孩。
而那个地下室里的十具冰棺，以及那些关于备用体的秘密，终将被永远封存，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