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旅馆房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隔壁飘来的劣质香烟气息。邹波没有开灯,盘膝坐在那张弹簧已经失去大部分弹性、发出轻微呻吟的旧床上。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将光怪陆离的色彩泼洒在斑驳起皮的墙面上,像一幅廉价而狂乱的抽象画。他闭上双眼,呼吸刻意放得绵长,努力将意识从疲惫不堪的躯壳中抽离。
下沉。
穿过由冰冷数据和抽象法则线条构成的模拟演化空间——那里能量早已枯竭(**0单位**),如同废弃的机房般沉寂——他的意识抵达了一片全新的、充满原始质感的领域。
物质化平行子空间·工业火种(雏形)。
脚下传来坚硬、滚烫的触感。不是想象,是真实的反馈。暗红色的岩石地面,龟裂的缝隙中仿佛流淌着熔岩的微光,每一次“踩踏”都让精神体感受到来自地心深处的、低沉而持续的咆哮。抬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铅灰色穹顶,沉重得如同万吨锻压机的基座,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未开的工业原色。空间的直径约百米,荒芜死寂,唯有中心一点,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活物”。
一台半透明的、锈迹斑斑的柴油发电机虚影。
它极其缓慢地运转着,活塞的每一次上下都显得无比艰难,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飞轮旋转的轨迹模糊不清,连接杆的摆动带着迟滞的卡顿感。然而,那低沉、断续、却无比真实的“嗡…嗡…嗡…”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直接敲打在邹波的精神本源上。这不是“看”到的景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听”——**空间共鸣**取代了以往的空间感知。
他能“听”到虚影每一次压缩冲程的微弱爆发,能“听”到进气门开合的微弱气流嘶鸣,更能“听”到这片荒芜空间边缘,极其稀薄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混沌能量,正被主空间(模拟演化空间)残留的、如同蛛网般脆弱却坚韧的法则线条所吸引、引导,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被那台艰难的虚影发电机如同濒死的肺叶般,努力地汲取、转化。
随即,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如同地下渗出的温泉,反馈回邹波枯竭的精神核心。这就是【工业源力】。它不同于血肉之躯的温热,更像是最顶级的、饱含金属微粒的工业润滑油,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厚重感。它冲刷着因过度透支而遍布蛛网般裂痕的精神本源,每一次冲刷都带走一丝裂痕边缘的“碎屑”,带来细微的麻痒和难以言喻的舒缓。与此同时,这股力量也持续浸润着他的身体,那曾被“**肉体极度虚弱**”标记的沉重枷锁,如同被高温烘烤的冰层,正一点点消融、瓦解。下床时膝盖的酸软和胸腔的憋闷感,明显减轻了。
【精神严重透支】的状态依然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思维上,思考稍久,太阳穴便传来针扎似的锐痛,眼前的景象也会出现短暂的金星闪烁。但在这股涓涓细流的持续滋养下,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铅块内部,正有微小的力量在萌动、在撬动。恢复速度……他默默估算,比自然恢复快了约30%。而主空间——那个能量耗尽、法则补全度仅为**1.5800%**的冰冷核心,也因为这股来自子空间的【工业源力】反馈,能量回升速率从**≈1.5单位\/日**,艰难地爬升到了**≈1.8单位\/日**。那虚影的运转,似乎也因此快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幅度,那“嗡”声的间隔,缩短了几乎难以分辨的毫秒。
“呼……”邹波缓缓睁开眼,旅馆浑浊的空气带着灰尘涌入鼻腔,引起一阵轻微的咳嗽。身体的沉重感确实减轻了,至少走到窗边拉开那积满污垢的窗帘不再需要扶着墙喘气。但精神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空间共鸣的消耗都提醒着他极限的边缘。他转身,目光落在枕边那叠皱巴巴、沾着些许油污的钞票上。他一张张捻开,仔细数了两遍:**1735元**。几天前那场惊心动魄、几乎将他彻底掏空的子空间诞生,不仅耗尽了最后一丝精神力,也榨干了他微薄的积蓄——为了买下李默提供的二手柴油机配件(喷油嘴\/活塞环\/缸垫),完成对【锈蚀柴油发电机核心】法则层面的修复,他几乎清空了口袋。
他拿起桌上那把陪伴他最久的烙铁,冰凉的金属手柄传递来一丝熟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这是他此刻仅存的、赖以糊口的武器。那台二手热风枪和吸锡台,被夜市管理员陈哥以“违规占道,影响市容”的粗暴借口强行扣押,至今仍躺在管理处的仓库里,蒙尘受辱。
夜幕如同沉重的幕布落下,邹波拖着比白天更显疲惫的身躯,汇入夜市喧嚣的人流。他的摊位,曾经因“电路医生”的名头而小有人气,如今却像被遗忘的角落。隔壁烤鱿鱼的铁板滋滋作响,油烟和香气弥漫过来,反而衬得他这里更加冷清。几个熟客路过,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桌面(少了那两件关键工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匆匆走过。没有热风枪和吸锡台,意味着他无法处理任何需要拆焊多脚芯片、bGA封装集成电路的精密活儿,甚至连清理大块焊锡、拆卸多引脚排线都变得异常笨拙和耗时。
“邹哥,”一个常找他修手机充电宝的小伙子拿着个烧了type-c接口的设备,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我这充电宝,接口好像烧了,芯片估计也悬…你这儿现在…弄不了吧?得用热风枪吹下来换。”
邹波喉咙有些发干,沉默地摇摇头,没说什么。他接过旁边一个卖旧书的老大爷递来的破旧收音机:“换根天线,十块。”声音有些沙哑。
整个晚上,他只接到了四单活:两个给老人机换电池(十块一个),一个修接触不良的耳机插头(飞线,十五块),外加这台收音机。收入:**45元**。扣除每晚固定的摊位费,净赚不到三十块。夜市鼎沸的人声、食物的香气、顾客的讨价还价,此刻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像冰冷的嘲讽。快修刘的摊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个学徒忙得脚不沾地。刘胖子本人叼着烟,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几米的距离,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猎犬般的监视。
**夜市寒冬**。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将子空间诞生带来的、那点创世级的震撼与激动冲刷得干干净净。精神力枯竭的眩晕、核心工具被剥夺的无力、收入断崖式下跌的恐慌,三重绞索勒紧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屏幕都有些划痕的旧手机,那里面,藏着陈哥背叛的证据碎片——被删除的转账记录片段。但现在,仅仅是维持清醒和基本的空间感知,就让他头痛欲裂,更遑论去耗费宝贵的精神力进行数据恢复这种精细操作了。
子空间反馈的源力涓流依旧在体内缓慢流淌,滋养着精神和肉体,但这力量太微弱、太迟缓,无法立刻转化为对抗眼前生存危机的武器。他需要钱,需要赎回工具,更需要……足以打破这无形枷锁的力量。目光扫过摊位角落里那几包用旧报纸裹着的【替代药材】,苦涩的药味似乎更浓了。意识再次沉入那片荒芜的岩地,凝视着核心处那台在混沌能量滋养下、艰难运转的柴油机虚影。那低沉、断续的嗡鸣,仿佛就是他此刻在现实夹缝中挣扎的心跳回响。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他必须撑下去。为了医院里等待后续康复治疗的父亲,也为了那片刚刚在绝望中点燃的、微弱的……**工业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