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世、子,楚、凌、霄。”
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一字一顿,狠狠劈在楚凌霄的耳膜上,震得他神魂俱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屋内那方从窗口投下的光斑,似乎都停止了移动,尘埃在其中凝固悬浮。
楚凌霄维持着微微坐直的姿势,一只手还搭在藤椅的扶手上,指尖却已冰凉。
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属于“行商楚某”的温和与疑惑‘。
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塔,瞬间崩塌瓦解,只剩下猝不及防的震惊,以及震惊之下,骤然翻涌而起的、冰冷的警惕与审视。
他看向林玥儿。
她就站在那里,身量未足,面容稚嫩。
甚至左腿还带着未愈的伤,站姿算不上挺拔。
可她的眼神,平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所有的狼狈与惊悸。
她知道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些看似平淡的问候,那些不着痕迹的照顾,甚至默许他那个漏洞百出的“行商”身份……
原来,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一股寒意,顺着楚凌霄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女孩的心思,深沉得可怕。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是他精心构筑的伪装,在绝对的实力(或者说,绝对的洞察力)面前,不堪一击地碎裂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椅背,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此刻全部的力气。
脸上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自嘲。
再演下去,已毫无意义,徒增笑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那双凤眸中已恢复了属于宁国公世子楚凌霄的清明与锐利。
虽然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但那通身的气度,已截然不同。
“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顿了顿。
才继续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是如何得知的?”
林玥儿没有回答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的目光掠过他下意识握紧的、刻着“宁”字的玉佩,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外面那队骑兵,五十人左右,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正在东南十里外的林地边缘进行地毯式搜索。目标,显然不是桃花村的鸡鸭牛羊。”
她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楚凌霄紧绷的神经上。
追兵,果然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楚凌霄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在抉择。
最终,他抬眼,目光坦诚地迎上林玥儿的视线。
既然伪装已被撕破,那么,至少要让对方明白。
他们庇护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林姑娘慧眼。”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有丝毫遮掩,“在下……确是楚凌霄。”
承认身份。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也让他接下来的话语,带上了属于他真实身份的郑重。
“我并非寻常商旅。”他继续道,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此次北上,是奉陛下密旨,暗中调查边境军械走私一案。”
“军械走私?”林玥儿眉梢微挑。
这倒是在她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能劳动宁国公世子亲自出马,动用“七日锁魂”和“鸳鸯醉”这等手段灭口的,绝非小事。
“是。”楚凌霄点头,眼神中透出冷意,“北疆防线,近年来损耗异常,尤其是制式弓弩、精铁箭头、甚至部分轻型甲胄,报损数量远超实际战损。我循线追查,发现有一条庞大的暗线,正在将朝廷拨付的军械,秘密走私出境,流入……北戎各部!”
林玥儿眸光一凝。
资敌?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查到了一些关键线索,”
楚凌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触及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他们……不想让我活着回到京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那些追杀我的人,行事作风狠辣果决,配合默契,使用的兵器、毒药,皆非寻常。他们……很可能不是普通的匪类或军中败类,而是某些人暗中蓄养的、见不得光的……私兵。”
私兵!
这两个字,让林玥儿的心也随之一沉。
能动用私兵,使用宫廷禁药,拦截奉旨查案的国公世子……这幕后黑手的能量,大到令人心惊。
其目的,恐怕绝不仅仅是走私军械牟利那么简单。
联想到北境即将爆发的战事,这背后的阴谋,细思极恐。
楚凌霄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与凝重,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因情绪激动传来的刺痛。
双手用力撑住藤椅的扶手,挣扎着,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脸色因这番动作而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依旧强撑着,挺直了那属于世子的、骄傲的脊梁。
他面向林玥儿,无视身体的虚弱与痛楚,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
然后,郑重其事地,对着她,深深一揖到底。
动作标准,姿态优雅,带着世家贵族刻入骨子里的风范,与这简陋的土坯房格格不入。
“林姑娘。”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恳切,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字字清晰,重若千钧:
“姑娘救命之恩,解围之德,凌霄没齿难忘,铭感五内。他日若能重返京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话音落下,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然,追兵已至,锋芒所指,便是凌霄。桃花村于我恩同再造,凌霄绝不能因一己之故,为村子引来泼天大祸,累及无辜村民。”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姑娘……允我即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