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的热气,混杂着浓郁的草药辛香,像是为死寂的冯家渡披上了一件活人的外衣。
那股弥漫在街巷间的血腥与腐臭,竟被这霸道的药香冲淡了七分。希望,是一种比药汤更猛烈的良药。当第一批喝下药汤的重病患,那骇人的剧烈咳嗽开始平息,高烧的体温缓缓下降时,整个回春堂门前,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这欢呼声,比镇南王府发的任何粮食,都更能填饱人心。
人们的眼神,从麻木变得灼热。他们看向那些咕嘟冒泡的大锅,就像在看一尊尊能救命的神只。而那个站在台阶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指挥着众人的青年,则成了神只的代言人。
胡郎中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此刻却精神矍铄。他穿梭在各个药锅之间,亲自检查着火候与成色,嘶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奋。胡巧则带着一群妇人,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药汤分装,她的脸上沾满了黑灰,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干净。
混乱,在李闲那套简单粗暴的指令下,变成了一种高效的秩序。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一个不速之客,像一滴冷油滴进了沸水里。
一名身着暗色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至回春堂前。
他用一方丝帕掩着口鼻,眉宇间尽是不耐与嫌恶,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他没有理会忙碌的人群,只是冷冷地扫视着这一切,特别是那些冒着热气的药锅,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当他的目光落在胡郎中身上时,停顿了片刻,随即才移开,径直走向一旁负责登记的妇人,低声询问了几句,语气尖细而阴冷,‘这些药,都是胡先生开的?可曾有人服用后出现不适?’
妇人被问得一怔,胡郎中闻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中年男子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冷哼一声,将目光落在地上那口装着金银的箱子上,轻蔑地笑了笑,‘蝇头小利,不值得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胡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胡郎中听清,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却又显得滴水不漏。”
胡郎中握着药杵的手,紧了紧。他花白的胡须动了动,挺直了那因为劳累而有些佝偻的腰背。
“老夫行医一生,只知药分君臣佐使,不知药还能分该不该救。”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个男人,声音平淡却掷地有声,“阁下若是不看病,就请自便吧。这里很忙,没空招待闲人。”
中年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一个只知救人。”他连说两个“好”字,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希望胡先生的骨头,能跟你的嘴一样硬。”
说完,他拂袖而去,像躲避瘟疫一般,快步离开了这条街道。
胡巧端着一碗刚晾温的药汤走过来,脸上带着忧色:“爹,他们是……”
“跳梁小丑罢了。”胡郎中摆了摆手,接过药碗,小心地吹了吹,“别管他们,救人要紧。去,把这碗给东街的王婆婆送去,她家孙儿烧得最厉害。”
少女点点头,压下心中的不安,快步离去。
然而,麻烦,终究还是来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队身披铁甲、手持长戈的镇南军士兵,迅速封锁了回春堂所在的整条街道。
为首的,是一名神情冷峻的校尉,他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瞬间被这股肃杀之气冲得七零八落。
百姓们惊恐地后退,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那校尉翻身下马,并未直接破坏,而是示意士兵将药锅围住,随即有士兵拖出两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猛地掀开,只见尸身面色青紫,死状可怖。
校尉指着尸体,声若洪钟:‘奉镇南王令!回春堂胡为庸,勾结城外妖人,以虎狼毒药充当神方,谋财害命!此二人昨日服药,今日便暴毙而亡!此等铁证在此,尔等还要被这杀人凶手蒙骗吗?来人,将这草菅人命的庸医拿下,封禁所有毒药!’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惊恐,有人迟疑,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
‘放屁!我家老娘喝了药就好了!’一个汉子红着眼吼道。‘我爹的病也轻了!你们才是胡说八道!’
然而,校尉的目光扫过,冷厉如刀,加上尸体的冲击,一些原本坚定的人也开始动摇,窃窃私语,‘可这尸体……’。”
他身后士兵拖出两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猛地掀开,只见尸身面色青紫,死状可怖。
校尉指着尸体,声若洪钟:“奉镇南王令!回春堂胡为庸,勾结城外妖人,以虎狼毒药充当神方,谋财害命!此二人昨日服药,今日便暴毙而亡!此等铁证在此,尔等还要被这杀人凶手蒙骗吗?来人,将这草菅人命的庸医拿下,封禁所有毒药!”
“什么?!”
“胡郎中害人?”
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亲眼看到药汤有效,怎么转眼间,胡郎中就成了罪人?
“你们凭什么抓人!”胡巧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父亲身前,小小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你们胡说!我爹的药救了人!你们是坏人!”
胡郎中将女儿拉到身后,脸色铁青,却异常平静地看着那校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跟你们走。但你们要动我女儿,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爹!”胡巧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拿下!”校尉面无表情,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辩解,冷冷地一挥手。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开胡巧,一左一右架住了胡郎中的胳膊。
“住手!”
“不能抓胡郎中!”
人群中,一个汉子忍不住怒吼出声。他的孩子,就是喝了药汤才退的烧。
这一声怒吼,像点燃了引线。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虽然畏惧士兵手中的刀枪,但眼中的愤怒,却压过了恐惧。
“放开胡神医!”
“我们的命是胡神医救的!”
校尉的眼神一寒,手按在了刀柄上,一股煞气弥漫开来:“谁敢阻挠军务,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意,让骚动的人群为之一滞。
……
与此同时,冯家渡城外。
西郊,一片因为水源枯竭而荒废了多年的坡地。
泥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龟裂的缝隙里,连最顽强的野草都难觅踪迹。
风一吹,卷起的不是尘土,而是一股带着腐烂腥气的死寂。
李闲和萧倾歌,正站在这片烂地的中央。
李闲的目光不时望向城内方向,眼神深邃,“算算时间,陆擎苍的狗腿子们,应该也该坐不住了。”
他要的是人心,不会任由我们把希望种下去。’
他弯腰抓起一把干硬的泥土,在手里捻了捻,咧嘴一笑,“老板娘,你看这地,烂是烂了点,但底子还在,以前应该是一片好水田,只是地脉被人为截断了,失了生气。”
萧倾歌清冷的目光扫过这片荒芜,又瞥向远处城墙上迎风招展的镇南王府大旗,‘他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反扑。’
“我就是要让他坐不住,”李闲拍了拍手上的土,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他现在是投鼠忌器,不敢在万民面前公然动手,正好给我们时间把根基扎下去。’
他指着脚下这片广阔的荒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这地,就是咱们撬动他统治的第一锹土,等他反应过来想下黑手,咱们的饭锅已经立起来了。’”
萧倾歌的眉头微蹙:“这地已经废了,如何种?”
“嘿,别人不行,你男人我行啊。”李闲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自信与玩世不恭,却没再凑过去,只是朝她眨了眨眼,‘老板娘,你可别小瞧了天策府的风水师,这地气脉虽断,却并非死绝,只要找准穴眼,引水入脉,再辅以阵法,枯木亦能逢春。这可是我天策府的独门秘术,包管让这片死地,重新活过来,长出药材,长出粮食!’
萧倾歌闻言,清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只是轻哼一声,却没再反驳,显然对他的话有了几分相信,眼中也闪过一丝思索。”
说着,他微微眯起了眼。
在萧倾歌看不见的层面,他的心神,正通过【规则谛听】的能力,缓缓沉入脚下的大地。
不再是简单的信息解析,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聆听”。他能“听”到,这片土地深处,那条被淤塞的地脉,发出的微弱呻吟。他能“听”到,泥土中残留的生机,是如何在绝望中挣扎,渴望着甘霖与阳光。
【叮!检测到‘衰败的土地规则’。】
【是否消耗交互点,进行浅层规则干涉,尝试‘地脉疏导’?预计消耗:3000点。成功率:42%。】
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才四成?呵,够了。’
他心道,‘别人四成是赌命,我李闲四成,那便是十拿九稳。’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跟着他李闲,不仅有药吃,还有田种,有饭吃。
然而,就在他准备调动交互点,给这片死地来一剂猛药时,远处的官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拼了命地向这边狂奔而来。
她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惶恐。
“侯……侯爷!不好了!”
人还未到,那带着哭腔的尖利喊声,已经顺着风,狠狠地扎进了李闲的耳朵里。“回春堂……回春堂被封了!胡郎中他……他被镇南军抓走了!”
李闲脸上的笑容,在那尖叫声中一寸寸地凝固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狡黠、七分懒散的眼睛,先是微微一凝,随即,所有的玩世不恭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意。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又被他死死压住。“陆擎苍,”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萧倾歌都感到了一丝彻骨的杀机,“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当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