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那句“办一场白事”的话,如同一块万年玄冰,砸进了山巅滚烫的气氛里。
萧倾歌和王复心头一震,看向李闲的眼神都变了。他们想过反击,想过突围,甚至想过玉石俱焚,却从未想过用如此诡异、如此恶毒的方式,隔着千里之遥,去咒杀仇敌的子嗣。
这已经不是斗法,这是在结死仇,不死不休。
“疯了!你彻底疯了!”葛从安第一个跳了起来,胡子都在发抖,指着李闲的鼻子,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借死气?借魂土?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积攒了三百年的至阴至秽之物!是龙脉的脓疮!你把它引出来,还是远程施咒,这叫‘阴煞过界’,是风水师第一大忌!一个不慎,我们所有人都得被这秽气反噬,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老头是真的怕了,那张因龙脉复苏而潮红的脸,此刻煞白如纸。
“忌讳?”李闲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他拿我兄弟的家人威胁我的时候,怎么不讲忌讳?”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山下那片军营。
“规矩,是用来约束双方的。当一方撕毁了规矩,另一方要做的,不是抱着规矩哭,而是用他的血,立下新的规矩。”
李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葛从安的心上。
“我这条命是快没了,但‘三军神主’的威名还在!葛老,你来催动大阵,我来发号施令!我不需要动用自己的力量,只需要用我的身份,去点燃那数十万亡魂三百年来的怒火!这股力量,由你引导,由大阵转化,我只负责告诉它们……仇人在哪!”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复,又扫过萧倾歌。
“但我怕我死之后,我的人,没人护着。”
“方文山是我的人。他信我,才把命交给我。现在,他的家人因为我,落到了陆擎苍手里。”李闲的眼神,那簇黑色的火焰烧得更旺了,“我若忍了,我若退了,我算什么东西?我这个天策侯,还有什么资格让别人跟着我卖命?”
王复沉默着,但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萧倾歌看着李闲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在李闲身边。
“葛老,我以圣月皇朝帝储的身份命令你,照他说的做。”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葛从安浑身一颤,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将死的疯子,一个是背负着亡国之运的末代帝储。他们身上,都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承担?你怎么承担!”葛从安跺着脚,“这不是国运,这是因果!是会沾染在魂魄上的!”
“那就沾染。”李闲咧嘴一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我一个被天道排斥的孤魂野鬼,还怕身上多几笔烂账?”
他看向葛从安,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认真:“葛老,你不是想看真正的风水手段吗?不是觉得我只会些投机取巧的江湖把戏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
“什么叫,布局天下,咒杀千里!”
“我借这金脊山三百年的死气,借这数十万矿工的魂土,不是为了泄愤,是为了告诉陆擎苍,告诉这天下所有人。”
李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三军神主”的威势,震得山石嗡鸣。
去他娘的灯下黑!去他娘的猥琐发育!这一刻,所有的伪装与算计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家人都被抓了,还当什么骗子!他今天就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看,他天策府的规矩,是用血写的!这忌讳,他犯了!这恶名,他背了!”
葛从安被这股气势震得连退两步,他看着李闲,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劝阻都化作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罢了……罢了!老夫陪你疯一次!”
他一屁股坐在阵眼中央,双手快速掐诀,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你要借,我就帮你借!但你要如何定位?阴煞无眼,一旦放出,若是找不到目标,就会在临江府肆虐,到时候造成的杀孽,会十倍百倍地反噬到你身上!”
“这个不用你操心。”李闲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系统。
【警告:宿主正在尝试进行超高风险因果攻击。】
【判定条件:交互深度、目标位阶、规则契合度。】
【当前目标:镇南王世子,陆云帆。】
【因果链接建立中……】
李闲没有陆云帆的生辰八字,也没有他的贴身之物。
但他有更好的东西。
陆擎苍的那句威胁,那句“带着你自己的脑袋,下山来见”,本身就是一份最直接的“因果契约”!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系统。
那句回荡在山谷间的威胁,在他的感知中,化作了一根闪烁着恶意红光的无形丝线,一头连着自己,另一头深深扎入山下的军营,与陆擎苍的气运相连。
‘舔!’李闲心念一动,意志狠狠地‘舔’在了这根因果线上!
【叮!检测到高强度因果‘血脉的勒索’!】
【正在以‘陆擎苍’为锚点,解析其最紧密的气运关联体……】
【目标锁定:陆云帆(血脉直系,气运高度纠缠)!】”
“找到了。”他猛地睁开眼。
他的识海中,出现了一幅清晰的画面。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世子府”三个大字。
府内,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窝深陷的锦衣青年,正左拥右抱,与一群酒肉朋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正是镇南王世子,陆云帆!
“心神沉入大阵……‘乾坤借运局’的阵图在他识海中猛然扭曲。
借助葛从安灌输的风水知识为基石,以‘三军神主’对魂体的天然理解为斧凿,他开始疯狂地逆转阵法节点,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专司搬运阴煞的禁忌变化!
‘葛老,听我号令!转坤为艮,引兑入离!死门开,阴煞泄!’葛从安闻言,如遭雷击!这几句指令完全颠覆了‘乾坤借运局’的生克原理,强行逆转阴阳,其核心思路,竟与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阴宅派第一禁术‘八门搬山诀’不谋而合!此子不是在施展禁术,他是在现场创造一个禁术!”
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本能地按照李闲的指令开始运转阵法。
嗡——
整座“乾坤借运局”的光芒,由淡金色瞬间转为死寂的灰黑色。山巅之上,刚刚复苏的草木瞬间枯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如同古墓深处千年不散的腐朽气息。
呜咽的风声,变成了无数亡魂的低语。
脚下的大地在震动,但不再是龙脉复苏的生机,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脉动。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阵法中心的地面渗透出来,那些都是被龙脉净化后,沉淀在地脉最深处的至阴魂土之气!
“就是现在!”李闲双目圆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遥遥指向临江府的方向。
他体内的“万魂之主”临时称号,在这一刻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英魂听令!”
“三百年沉冤,三百年血泪,尔等长眠于此,饱受毒害,今日本侯为尔等寻一处‘新坟’!”
“那镇南王府,钟鸣鼎食,金玉满堂,风水极佳,正配得上尔等的身份!”
“去吧!”
“去他家吃,去他家喝,去他家住!”
“告诉他们,这是天策侯,为他家世子,提前暖的宅!”
随着李闲最后一字落下,那汇聚在山巅,浓郁得如同墨汁的黑雾,猛地一颤,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们没有冲天而起,而是无声无息地沉入了脚下的大阵之中,顺着那条看不见的因果之线,跨越千山万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通。
李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王复一把将他接住,入手处,却是一片冰冷,仿佛抱着一块寒冰,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
……
临江府,镇南王世子府。
夜宴正酣,觥筹交错。
陆云帆端着一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满面红光地对身边的宾客吹嘘着:“家父已经封锁了金脊山,那什么狗屁天策侯,就是个瓮中之鳖!等抓住了他,本世子定要将他剥皮抽筋,点成人灯!”
“世子威武!”
“区区一个江湖骗子,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不知死活!”
众人纷纷吹捧,一派歌舞升平。
就在这时。
呼——
毫无征兆地,一股阴冷的风,吹过了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
所有的烛火,在同一时间,被压成了一簇豆大的、泛着绿光的火苗,然后齐齐熄灭。
大厅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歌姬的琴声戛然而止,舞女的舞步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
“来人!掌灯!”
陆云帆的呵斥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没有人回应。
门外守卫的甲士,庭院巡逻的家丁,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那不是天气的冷,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被某种恐怖之物盯上的森然。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味道。
一股……刚刚翻开的,潮湿泥土的味道,还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
“谁!谁在装神弄鬼!给本世子滚出来!”陆云帆色厉内荏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黑暗胡乱挥舞。
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像是一个劳作了三百年的老矿工,终于放下了肩上的担子。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成千上万声叹息,从四面八方响起,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合唱。
“啊——!”
一名宾客终于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了陆云帆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凑到鼻尖一闻,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猛地抬头。
黑暗中,他看到,大厅的房梁上,不知何时,竟倒吊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他们穿着破烂的囚衣,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正无声地,用一双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陆云帆的酒,瞬间醒了。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嗬嗬声,手脚并用地向后乱爬,只想远离那片黑暗,远离那个堵住门口的身影。
那黑影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岩石砸得稀烂,只剩一个黑洞洞眼眶的脸。
它咧开嘴,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然后,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用一种沙哑到极致,仿佛几百年没有开过口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新宅……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