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山谷浸泡在浓稠的死寂里。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缕残烟,在冰冷的空气中挣扎着,旋即消散。钦天监的护卫们和衣而卧,却无人能真正入眠,白日挥动锄头的屈辱,与那碗混着血泪吞下的肉,在他们胸口反复炙烤。
葛从安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双目紧闭,看似入定,实则心乱如麻。
他一生都在与天地气机打交道,此刻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捆住,动弹不得,网的一头,是那个喜怒无常、行事百无禁忌的疯子,另一头,则是步步紧逼、亡命追踪的青玄宗。
他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猛地收缩,望向谷口的方向。
风,变了。
不是山间的夜风,而是一种更宏大、更肃杀的气机流转。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石,被投入了这片天地原本混乱的“气”之湖泊中,激起了一圈圈冰冷而霸道的涟漪。
几乎在同一时间,躺在魔神雕像下鼾声正酣的李闲,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起身,只是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仿佛在梦里尝到了什么美味。
“什么人!”
守在谷口的陈默厉喝一声,与几名护卫同时握刀起身,死死盯着谷外浓重的黑暗。
黑暗中,没有回应。
但那股压力却越来越强,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山谷的入口,空气变得粘稠,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甜腥味。
“是青玄观的‘清净玄光’!”刘半仙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里冲出来,指着谷口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脚踏虚空,如鬼魅般从黑暗中浮现。
他们身穿青色道袍,衣袂飘飘,脚下各踩着一只由符纸折成的仙鹤,散发着淡淡的毫光,将他们与地面的污秽隔绝开来。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道,鹰钩鼻,薄嘴唇,眼神阴鸷。
但他此刻却恭敬地站在另一人身后半步。
那是一个中年道士,手持一柄三尺青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卖相,只是他眼神里那股居高临下的漠然,破坏了这份气质。
“葛从安,你这只朝廷的老狗,倒是真能跑。”中年道士开口了,声音清朗,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带着皇族的余孽,躲进这种藏污纳垢的邪祟之地,是想与妖魔为伍吗?”
他的目光扫过山谷,当看到那尊狰狞的魔神雕像和遍地新挖的沟渠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柳姑娘的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躲到了葛从安身后。
葛从安缓缓站起身,将柳姑娘护住,苍老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冷笑一声:“贫道当是谁,原来是青玄宗的‘青锋’道长。你们监守自盗,窃取国运,行此等逆天之事,还有脸自诩仙门正道?”
“聒噪。”被称作青锋道长的中年人,显然没有兴趣斗嘴。他抬起手中的长剑,剑尖遥遥指向谷内,“交出龙女,再自裁于此,本座可让你麾下这些走狗,死得痛快一些。”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份视人命如草芥的傲慢,让陈默等护卫目眦欲裂。
“想动我家小姐,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陈默横刀在前,气血勃发,竟是打算拼命。
“不自量力。”青锋道长摇了摇头,手中长剑随意一挥。
一道凌厉的青色剑气,凭空而生,如同一道弯月,撕裂夜空,朝着陈默当头斩下!那剑气未至,锋锐之意已让陈默皮肤刺痛,几乎窒息。
葛从安脸色大变,正要出手,却见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陈默只觉眼前一花,那道平日里只负责记账跑腿的身影,此刻已如铁塔般立于他的身前!
方文山面无表情,想起公子昨日塞给他的那枚玉符和那句“以防有苍蝇”,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从怀中掏出那枚刻着诡异煞文的黑色玉符并指捏碎。
嗡——
一道扭曲的煞气屏障瞬间成型,如同一面无形的软盾。青色剑气斩入其中,如泥牛入海,仅激起一圈涟漪便消弭无形,饶是如此,方文山也被巨力震得连退三步,脸色微微发白,手中玉符已化为齑粉。
“嗯?”青锋道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哎呀呀,大半夜的,打打杀杀,多不和谐。”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魔神雕像下传来。
李闲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谷口的青锋道长,咧嘴一笑:“这位道长,进门不敲门,还随便动手,不讲礼貌哦。”
青锋道长这才正眼看向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他眉头一皱:“你是何人?此地的邪阵,是你布下的?”
“邪阵?多难听啊。”李闲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我这叫‘百煞归神发财局’,听听,多吉利。”
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青锋道长身后的明忍。
明忍眼中闪过一丝邀功的厉色,对青锋道长请示道:“师叔,此等污秽邪阵,何须您亲自动手?弟子代为荡平!”话音未落,他已不等师叔应允,自恃宗门神光专克邪祟,袖中八卦镜已然在手,口中疾念咒诀,对着谷内猛然一照!
一道炽热的金色光柱,如太阳真火,带着煌煌天威,破开黑暗,直射向山谷中央的魔神雕像!
这“破煞神光”,正是他们青玄宗的拿手好戏,专克阴邪煞气。
葛从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知这邪阵的恐怖,同样也知道它根基不稳,一旦被强力冲击,内外失衡,瞬间就会化作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然而,李闲只是站在原地,动都没动。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道金光,仿佛在欣赏一场烟花。
就在金光即将轰在雕像上的前一刹那,他才不紧不慢地,对着雕像的方向,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脆响。
仿佛一个开关被打开。
那尊一直死气沉沉的魔神雕像,两只空洞的眼眶中,猛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不是从雕像口中发出,而是从山谷的每一寸土地里,从那数百丈新挖的沟渠深处,同时爆发!
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如决堤的江河,从沟渠中冲天而起!它们不再是散乱的雾气,而是在瞬间凝聚成了成百上千个手持残破兵刃的古代军卒虚影!
这些军魂煞气,在李闲【三军神主】的称号威慑与亲和下,此刻竟化作了他最忠诚的军队!
“杀!”
喊杀声震天!
那道金色神光如利剑入水,却瞬间被一支成型的军队挡住!只见那成百上千的军魂虚影,在李闲的意志下,眼中红芒大盛,竟瞬间结成一个古朴军阵。
前排持盾虚影齐齐上前一步,以自身煞气硬接神光,发出令人牙酸的消磨声。后排的刀斧手虚影则如潮水般涌上,对着那道被困住的金光疯狂劈砍、撕扯,仿佛在啃噬天敌的血肉!这不是无序的煞气,这是一支被神主唤醒的百战之师!
“噗!”
明忍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八卦镜“咔嚓”一声,布满了裂纹。他满脸骇然地看着那翻涌的煞气军阵,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区区地煞,怎能抵挡我青玄神光?!”
“蠢货!”青锋道长脸色铁青,一把将明忍推开。他死死盯着那尊眼冒红光的魔神雕像,“这不是普通的地煞!这是军魂煞!有人将此地的残存军魂与地脉煞气凝为了一体,化作了阵眼!”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一脸轻松惬意的李闲身上。
这个年轻人,竟能操控军魂?!
“有点意思。”青锋道长收起了轻视之心,神情变得凝重。他从怀中摸出七枚玄黑色的令旗,随手一抛。
七枚令旗迎风而涨,化作七杆丈高大旗,分列七个方位,插在了谷口之外的地面上。
“葛从安,本想让你死个痛快,既然你非要找死,本座就成全你。”青锋道长双手掐诀,冷喝道,“让你见识一下,我青玄宗真正的‘锁龙困神’之术!”
“七星锁龙阵!”
葛从安看到那七杆大旗的方位,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尽。
这哪里是困神的阵法,这分明是引动地脉,将一方天地彻底封死,再以星辰之力碾压,将阵内一切生灵,连同气脉,一同化为齑粉的绝杀大阵!
青玄宗,竟是想将整个黄金城废墟,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山谷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天地的恐怖压力。雷雄等人早已瘫软在地,连刘半仙都翻着白眼,几乎要昏死过去。
唯有李闲,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灿烂。
【叮!与高阶目标‘青锋道长’发生远程交互,规则契合度‘低’……】
【概率性触发判定……成功!你获得了‘风水感悟:七星阵旗’】
【叮!检测到敌对风水局‘七星锁龙阵’正在构建……规则交互已激活!】
李闲脑中系统提示音一闪而过,眼神瞬间亮得吓人。绝杀大阵?不!这哪里是绝杀大阵,这分明是……一个主动送上门来,让他尽情“舔”取规则、撬动因果的顶级风水宝库!一个完美的“陪练”!
“老先生,”李闲忽然转头,笑嘻嘻地看向面如死灰的葛从安,“别紧张嘛,多大点事。”
他一指谷外那七杆正在汇聚天地之力的大旗,又指了指自己脚下这片坑坑洼洼的工地,笑容无比真诚。
“他们要摆阵,咱们也摆。”
李闲一拍大腿,兴奋道,“愁什么!咱们这炉子正愁没柴火烧,人家就开着拉煤车送上门了!这不叫‘根’,这叫‘移动充电宝’!”
葛从安脑子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李闲却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力道,捏得葛从安老骨头生疼。
“来来来,现场教学!他用七星引力,想把咱们压成饼,咱们就反过来,用这万千煞气为锥,撬动他的阵脚,把他引来的地脉之力,全给咱们这‘归神炉’当柴火烧了!”
“告诉他们,”李闲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才是挖坑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