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光柱,如五柄刺破天穹的神剑,自万象宗五座主峰拔地而起。
一名外门弟子瘫软在地,刚刚从那摄魂的香气中挣脱,便看到了此生最壮丽,也最绝望的景象。他仰着头,泪水与鼻涕糊了一脸,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希望?
不,那不是希望。
那是宗门在燃烧自己生命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
光柱冲天,在云层之上交汇,化作一个覆盖了整个宗门疆域的巨大五色天幕。天幕之上,符文流转,大道轰鸣,将那股无孔不入的“香气”死死地隔绝在外。
然而,香气所过之处,早已种下了死亡的种子。
“咔嚓……咔嚓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并非来自空洞中央那颗暗金色的巨蛋。
它来自四面八方。
来自崖壁上,那些嵌在血肉中的、密密麻麻的、之前毫不起眼的蛋!
它们在震动,在龟裂。
一只、十只、一百只……成千上万!
粘稠的液体从中流出,新生的药魔拖着未成形的躯体,甚至来不及嘶吼,便遵循着本能,扑向离自己最近的生命源。
不是同类。
是脚下的山岩,是岩壁上顽强生长的苔藓,是空气中游离的、属于万象宗的灵气!
山谷在悲鸣。
那些被香气渗透的灵草灵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化作灰败的粉末。
溪流中,来不及逃窜的灵鱼翻起白肚,身体迅速干瘪,一身精气被凭空抽走。就连坚硬的岩石,都在失去其内蕴的最后一丝灵性,变得脆弱不堪。
整个西线山谷,正在死去。
而这,仅仅是开始。
空洞之内,墨尘对外界那惊天动地的变化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颗缓缓剥落蛋壳的“神魔胚”之上。
“快了……快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是全然的痴迷与狂热,“我的道,我的长生,我的……神!”
五行子猛地抬头,望向空洞的顶部。
他看不到外界的光柱,却能感觉到那股同宗同源的力量,那是宗门的根基在燃烧。
可那股力量,并非涌向这里,不是为了诛杀墨尘。
它在……防守。
在宗门之外,撑起一个脆弱的护罩。
而他,以及这里所有的人,都被留在了护罩之外。
他们是弃子。
不,他们是祭品。
这个认知,像一把无形的、由宗门亲手递来的尖刀,狠狠刺入他的道心!“轰”的一声,五行子只觉得神魂剧震,他苦修千年、圆融如意的五行道基,竟在这一刻出现了滞涩!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本该相生不息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则,竟因为“被隔绝”、“被舍弃”的现实,而开始相互排斥,相互冲撞!化神境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龟裂。
“师叔祖,您看!”孙百符惊恐的尖叫,将他的心神拉回现实。
只见那片围攻张威峰的魔潮,在新生药魔的加入下,变得愈发庞大与狂暴。张威峰的身影,已经彻底被淹没,只能从怪物浪潮中偶尔爆开的一团血肉,判断出他还活着。
更可怕的是,那些刚刚孵化的、弱小不堪的药魔,它们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张威峰。
一只形如蛆虫、浑身流淌着粘液的怪物,从孙百符脚边的石缝里钻出,张开满是细密牙齿的口器,一口咬在他的护体灵光上。
“滋啦——”
元婴期的护体灵光,竟被瞬间腐蚀出一个小孔!
孙百符骇得魂飞魄散,一脚将其踩成肉泥。
可下一刻,十只、百只同样的怪物,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出,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白色浪潮,朝着他们三人所在的安全角落,席卷而来!
“守住心神!”木清柔厉喝一声,手中凭空出现数张赤红色的符箓,“离火燎原!”
符箓炸开,化作一片火海,将最前方的虫群烧成焦炭。
然而,火焰之后,更多的怪物悍不畏死地涌上。它们种类繁多,形态各异,有的能喷吐熄灭灵火的毒雾,有的身体坚逾金石,根本无惧火焰灼烧。
五行子袖袍一甩,一道五色神光刷过,将一大片怪物扫灭。
可他随即闷哼一声,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他体内的法力,正在被这方天地排斥、消解。每动用一分力量,都像是在用砂纸打磨自己的道基。
“没用的。”
墨尘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甚至没有回头。
“在这里,一切生命,皆为‘药’。
你们是品阶最高的‘主药’,它们是最低劣的‘药渣’。但药渣,可以无穷无尽。而主药的药性,总有被耗尽的一刻。”
他欣赏着中央那颗巨蛋上,紫金色雾气旋涡的每一次旋转,像是在欣赏最瑰丽的艺术。
“感受到了吗?师叔,整个天地的生机,都在向我的‘神魔’汇聚。你们也不例外。
你们的挣扎,你们的愤怒,你们的恐惧……都将化作它出世时,最完美的养料。”
木清柔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明白了。
墨尘的最终目的,不是杀死他们。
是“炼化”他们。
炼化这片天地,炼化整个万象宗!
大阵的光芒,隔绝了致命的诱惑,却也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他们被困在了丹炉里,眼睁睁地看着炉火烧得越来越旺。
……
万象宗,主峰。
玄清道人站在大殿之外,遥望西方。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万里山河,看到了那个正在被黑暗吞噬的山谷。
五色天幕虽然撑起,但其光芒,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却无法逆转的速度变得暗淡。
“代宗主……”丹阳真人踉跄地走到他身边,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药王峰的千年药田……生机断绝了三成。而且……还在继续。”
他的眼中,是血丝,是痛苦,是无尽的悲哀。
那些都是他视若子侄的灵药,是他耗费千年心血培育的希望。如今,却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御兽峰的万兽渊,三阶以下的妖兽,死了近半。”一名御兽峰的长老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血刃峰的杀伐之气,正在被污染……”
“五行峰的灵脉节点,出现了枯萎的迹象……”
一个个坏消息,不再是敲在心上的重锤,而更像是从他们自己身上被活生生撕下的血肉。
他们与宗门气运相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覆盖天穹的五色天幕,这个宗门最后的巨人,它的手脚、它的脏腑,正在被体内的癌变疯狂啃食。而他们,就是这个巨人身上即将被啃噬殆尽的细胞。
这种绝望,不是瘟疫,而是已经深入骨髓的癌变,无药可医。
他们启动了宗门最后的底牌,却发现这张底牌,只能让他们死得慢一点。
那股力量,那股吞噬生机的力量,源头不在外界,而在宗门之内!五峰大阵,能御外敌,却无法根除内患。它像一个巨人,能抵挡千军万马,却对自己体内的癌变,束手无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名年轻的长老崩溃了,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宗主……宗主在哪儿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坠入黑暗。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灰蒙蒙一片。那不是乌云,而是一种……生机被抽离后,天地本身显露出的死气。
玄清道人始终沉默。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西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无人察异地,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在等。
等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变数。一个……不受此方天地规则束缚,甚至能与‘规则’本身嬉戏的异类。
棋盘已经崩坏,规则已经颠覆。
在这场波及整个宗门的末日天灾中,所有化神、元婴、金丹,都成了被洪流裹挟的枯叶,身不由己。
或许,能打破这死局的,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棋手。
而是一个……能把棋盘都给掀了的疯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李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