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玉踉跄一步，扶住身旁的花架才勉强站稳，指尖触到的青瓷瓶冰凉刺骨，却无法平息体内翻涌的热浪。他大口喘息着，额上渗出的冷汗浸湿了鬓角，酒意混杂着方才神魂交融的眩晕感在颅内盘旋，让他视线都有些模糊。方才在宴席上被同僚强灌的几杯烧刀子此刻才真正发作，四肢百骸透着酒后的虚浮，唯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肋骨生疼。朱玉宁也微微喘息着，靠在多宝格上，美眸圆睁如受惊的小鹿，满是不可思议。她惊讶地发现，方才的惊吓、寒意乃至酒后的不适竟一扫而空，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仿佛有温泉在血脉中缓缓流淌。精力充沛得想要立刻起身舞剑，眼眸清澈明亮更胜往昔，烛光下肌肤甚至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像是韦庄词中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的江南仕女，浸了晨露的羊脂白玉也不及这般温润。她与周廷玉目光再次交接，两人瞳孔中都清晰倒映着对方的身影，那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震撼，更有一种仿佛共同穿越了生死轮回的深刻默契 —— 方才那短短片刻的神魂交融，已将他们二人的命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朱玉宁脸上红晕未退，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像上好的胭脂晕染在雪肤上，层层叠叠晕开。但这红晕不再是单纯的羞怯或愤怒，而增添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情愫 —— 有少女初窥情事的慌乱，有发现彼此心意的惊异，更有一种被宿命牵引的悸动。她看着周廷玉那副惊惶无措、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分明又要开口请罪的样子，心中某处忽然一软。这个平日里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在星象前沉静如水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底的挣扎与无措意外地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气涌了上来，混杂着方才神魂共鸣时感受到的他那份深藏的孤独。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词中意境此刻有了真切体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那心跳声响亮得几乎要盖过窗外的爆竹。她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上前一步，伸出微微颤抖的双臂 ——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带着少女独有的微凉体温 —— 轻轻地、却又不容拒绝地，环住了正要再次仓皇离去的周廷玉的腰。将依旧发烫的脸颊贴在了他坚实而温热的后背，隔着薄薄的锦缎官袍，能清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与微颤，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一面小鼓，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的心弦。
周廷玉身体猛地一僵，四肢百骸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所有的理智在脑海中尖叫着
死罪 ，可双脚却如生了根般钉在原地。方才神魂交融时那股震撼尚未散尽，怀中少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锦缎官袍渗进来，带着一丝微颤的脆弱，像风雪夜中迷途的幼鹿撞进了胸怀。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笔下的愁绪此刻竟成了催情的烈火，他能清晰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与她发间松烟墨香、冷梅冷香交织的气息，那味道陌生又致命，让他想起《牡丹亭》中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的癫狂。他缓缓抬手覆上她交握在小腹前的手背，她的指尖微凉如玉石，与他掌心的滚烫形成奇妙的温差，那颤抖的指尖猛地蜷缩，竟鬼使神差地反扣住了他的掌心。
夜风从未关严的门缝钻进来，卷得烛火
作响，将两人相依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如同两株缠绕的古藤，枝桠交错着再也无法剥离。朱玉宁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窝，激起一阵战栗，她贴着他后背的胸膛起伏渐剧，像风中摇曳的荷瓣。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的词句猝不及防涌上心头，周廷玉感到腰间的手臂忽然收紧，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沙哑从背后传来：别... 别推开我... 这一声轻唤如同最锋利的剑，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礼教铠甲。
他猛地转身，怀中的温香软玉顺势倒入他臂弯，朱玉宁的脸近在咫尺，美眸中水光潋滟，像盛着一汪被春风搅乱的湖水。眼波才动被人猜，李清照笔下的娇羞此刻具象成她颤抖的睫毛，她下意识抬手想挡，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按在头顶花架上。博古架上的青铜爵杯
落地，酒液泼洒在他靴角，可他已无暇顾及 —— 她的唇瓣近在眼前，带着酒后的甜香，像熟透的樱桃等待采摘。理智在 君臣有别 与 情难自禁 间疯狂撕扯，最终还是原始的渴望占了上风，他低头覆上那片柔软时，听见她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轻吟，如同玉磬落泉。
这一吻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情愫。他能感受到她最初的僵硬，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可片刻后，那紧绷便化作春水般的柔软，她试探着踮脚，生疏地回应起来。烛火在此时忽然爆出一朵灯花，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映得如同画中仙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笔下的相逢之美，此刻有了最鲜活的注脚。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缓缓下滑，感受到那绸缎下肌肤的温热细腻，像抚摸上好的羊脂白玉；她的手臂则怯生生地环上他的脖颈，指尖插入他的发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主动。
窗外忽然炸响一串爆竹，惊得朱玉宁浑身一颤，下意识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周廷玉趁机将她打横抱起，她惊呼一声，却顺势勾住他的脖颈，脸颊贴在他肩头，像找到了港湾的小船。多宝格上的自鸣钟
作响，漏壶滴水声与两人的心跳混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节拍。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鸳鸯锦被的软榻上，烛光下她的寝衣半敞，露出的肩头莹润如玉，让他想起韦庄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的诗句。她忽然睁眼望他，眸中已不见惊惶，只剩 同是天涯沦落人 的决绝，主动伸手褪去他的玉带，锦袍滑落的瞬间，两人肌肤相贴的滚烫让空气都泛起涟漪。
这过程如同惊涛拍岸，从最初的猝不及防到后来的沉沦配合，像《雨霖铃》中 执手相看泪眼 的缠绵，又似《蝶恋花》里 衣带渐宽终不悔 的痴狂。他能感受到她从青涩到迎合的转变，那细微的颤抖化作春水般的柔媚；她也能体会他从克制到放纵的沉沦，那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只剩眼底的星火燎原。当窗外又一轮爆竹炸开时，两人在极致的战栗中相拥着失神，帐幔垂落如瀑，将满室春光与外界的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的词句此刻在心底回响，周廷玉抚着她汗湿的鬓发，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去的迷离与潮红，忽然明白这场 剪不断，理还乱 的纠葛，早已不是
二字能概括 —— 这是命运的丝线，在永乐十七年的除夕夜，将他们牢牢系在了一起，再也无法解开。
后半夜，周廷玉是如何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书房那张冷榻上的，他已记不真切。脑中反复回放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走错房间的荒唐，身体接触的悸动，玉佩共鸣的骇异，以及朱玉宁最后那个决绝而又充满依赖的拥抱。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子，既有对夏雨柔和沐春的深深愧疚，仿佛自己背叛了她们的信任；又有对朱玉宁那份突然迸发的情感和其尴尬处境的怜惜与无措；更有对那场诡异共鸣的惊疑不定，这超乎理解的力量，究竟会给他和周家带来什么？而 “尚公主” 这三个字，如同千钧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这绝非寻常纳妾，这是将周家更进一步地、毫无退路地绑在皇权的战车之上，朱棣的雷霆之怒、政敌的攻讦构陷、天下人的瞩目与非议…… 每一步都可能踏错，引来灭顶之灾。
而朱玉宁房中，她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抚摸着怀中那枚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润、甚至隐隐与自身体温融为一体的黄玉髓，望着镜中自己异常明亮、眼波流转的面庞，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那陌生的男子气息，那坚实的怀抱，那神魂相交的战栗……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猛烈，颠覆了她十几年深宫生活中所有的认知和规矩。一种混杂着羞怯、恐惧、兴奋与宿命感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翌日，大年初一。府中上下依俗拜年，鞭炮声不绝于耳，一派喜庆。然而，在这热闹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夏雨柔和沐春见到周廷玉时，眼神中皆有关切，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和探究。她们都是极其聪慧敏锐的女子，昨夜周廷玉久去未归，后又神色异常、眼底带着血丝地独宿书房，加之清晨见到朱玉宁时，对方那眉眼间无法掩饰的、属于初经人事女子般的娇艳与妩媚，以及偶尔与周廷玉视线相遇时那瞬间的躲闪与异样，心中已如明镜一般，猜到了八九分。
午间，趁着朱玉宁更衣歇息的间隙，夏雨柔将周廷玉唤至暖阁，屏退了所有下人。她看着丈夫那疲惫而愧疚的神情，未语先叹，轻轻挥退了本想跟进来质问的沐春，独自面对周廷玉。她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忧虑：“夫君，昨夜……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观察着周廷玉的神色，继续道，“玉宁公主她…… 金枝玉叶，身份何等尊贵特殊！此事若是有个什么…… 只怕顷刻之间，便是泼天大祸，我周家满门……”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已说明一切。
周廷玉面露惭色，不敢直视妻子的眼睛，低声道：“雨柔，我…… 昨日实在是醉酒误事，行为孟浪，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春儿。更…… 玷污了公主清誉，连累了家族…… 我……”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悔恨与后怕。
这时，沐春终究还是不放心，推门走了进来。她性子更直率火辣，看着周廷玉，眼圈微红，哼了一声，语带讥诮却也藏着委屈：“喝多了就能走错房门？还…… 还发生后面那些事？骗鬼呢！你周廷玉什么时候酒量这么不济事了？” 她走到夏雨柔身边，拉住她的手，像是寻求同盟，又看向周廷玉，“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复杂，“事已至此，打死你也没用。玉宁姐姐的心思，我和雨柔姐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些苗头。她虽是公主，高高在上，可在这男女情事上，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如今阴差阳错，生米…… 唉！” 她叹了口气，“罢了，只要她自己是愿意的，不是被强迫，我们…… 我们总不会容不下她，让你难做。只是……” 她目光锐利起来，“陛下那边，还有朝堂上那些恨不得把我们周家生吞活剥的眼睛，你打算如何应对？这‘尚主’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顶的！”
夏雨柔也点了点头，握住周廷玉冰凉的手，柔声却坚定地说：“夫君，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内部。公主那里，你需得有个明确的态度和安排，绝不能始乱终弃，否则更是取死之道。至于外界…… 唯有沉着应对，见招拆招。家和，方能万事兴。只是这往后之路，必是步步荆棘，你我都需有心理准备。”
周廷玉看着眼前明事理、识大体的两位妻子，心中既是感动万分，更是觉得肩头责任如山般沉重。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院落中正嬉笑追逐着燃放爆竹的黑崖、白石等人，远处街道上传来阵阵欢庆新岁的喧闹锣鼓。这京华之地的暖玉温香，这片刻的安宁祥和，其背后是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诡谲的政治风浪。他轻轻抚摸着颈间的螭吻星盘玉佩，那昨夜曾爆发出奇异力量的物件，此刻温顺地贴着他的肌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冷静，运用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去应对这场因一场意外而引发的、足以影响家族乃至朝局走向的巨大危机。
而此刻的北平紫禁城中，朱棣正于奉天殿接受百官新年朝贺，志得意满，俯瞰着他的新都和新朝。他尚且不知，南京城中，他那个被他或多或少忽略了的小女儿朱玉宁，命运已因一场意外和两件神秘玉器的共鸣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而这变化所掀起的涟漪，终将扩散开来，波及到他精心布局的朝堂，考验着君臣之间的信任与底线。新的一年，就在这看似喜庆祥和、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缓缓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