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的影卫,看着他那副脆弱又强撑的模样,心中那股黑暗的浪潮愈发汹涌澎湃。
就是这样…
挣扎吧…
痛苦吧…
让朕看看,你那层始终完美的外壳底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真实。
他没有叫起,也没有立刻责罚,只是仿佛无事发生般,接过了那盏险些洒掉的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啜饮了一口,任由沈沐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独自承受着身体与心神双重的、越来越剧烈的折磨。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对沈沐而言都如同在地狱中煎熬。
身体的痛苦,精神的混乱,加上失仪的恐惧和对自身状态的茫然,几乎要摧毁他仅存的意志。
他咬紧牙关,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金砖上留下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拼命集中注意力,想要重新压制那翻腾的情绪和记忆,却只是徒劳,反而让头痛更加剧烈。
就在他几乎要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意识即将被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时,才听到头顶传来帝王那听不出丝毫情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今日……且退下吧。回偏殿休息。”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又如同最尖锐的讽刺。
沈沐如蒙大赦,却又被巨大的愧疚和不安席卷。
他挣扎着,用尽力气叩首,声音破碎不堪:“谢……谢主子恩典……属下……属下……”他想请罪,想说自己还能坚持,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脑中嗡嗡作响,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轰鸣。
他几乎是凭借着多年训练出的本能,踉跄着站起身,甚至忘了告退的礼仪,脚步虚浮地、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了正殿,沿着熟悉的宫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座如同囚笼般的偏殿,仿佛一个身受重伤、濒临崩溃的人。
萧执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指尖在温热的茶盏上轻轻摩挲着,然后,轻轻敲击着桌面。
停药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为剧烈。
也……更为有趣。
他很好奇,过几日,他的小猫又会露出何种模样。
是彻底崩溃,变回那个带着尖刺、会反抗的石头?
还是……在这剧烈的挣扎中,展现出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更为鲜活的光景?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比那完美的、空洞的、毫无波澜的忠诚,更让他心潮涌动,更让他产生一种掌控一切的、黑暗的愉悦。
他期待着…
如同一个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带着残忍的天真,期待着拆开包装后,那未知的、或许会伤人的惊喜。
而此刻的偏殿内,沈沐蜷缩在冰冷的、硬实的板铺上,身体一阵冷得如同坠入冰窟,一阵又热得如同被烈火炙烤。
头痛欲裂,仿佛有钢针在里面不断搅动,无数混乱的思绪和记忆碎片如同暴风雨般持续席卷着他残存的意识。
那层被药物长期营造出的、温暖的、绝对忠诚的薄雾已然彻底散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呼啸着狂风暴雨的废墟。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痛苦而压抑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
冰冷的覆面沾满了汗水和不自知的泪水,紧贴在脸上,带来窒息般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于是他只能求饶。
“……主子……属下……错了……”
“……为何……会这样……”
“……好痛……停下……”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呓语溢出唇边,充满了无尽的迷茫、恐惧与难以承受的痛苦。
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无人得见的黑暗里,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却连伤口在哪里都不知道。
无人回应。
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如同为他而奏的、呜咽的哀歌。
长夜漫漫,痛苦正深。
帝王那变态阴暗的心思,才刚刚开始。
而沈沐的磨难,也远未结束。
那被强行压抑的真实自我,正与药物塑造的傀儡,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偏殿之外,无人知晓这片寂静下正发生的细微崩裂。
而正殿之内,萧执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冰冷的玉珏。
他的小猫,似乎开始感到“不适”了。
这让他心底生出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奇异的满足感。
看,离了朕的“药”,你便如此不安。
但与此同时,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疑虑悄然浮现——若这“不适”最终指向的,并非他期望看到的“真实”,而是彻底的失控或毁灭呢?
他闭上眼睛,将那一丝疑虑狠狠掐灭。
不会的。
他的十七,骨子里是那般坚韧。
即便剥离药物,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忠诚,也该是……
该是什么?
萧执发现自己竟无法准确描述。
他忽然非常想知道,明日,后日……当药力进一步消退,那双透过“幽影”看向他的眼睛里,除了忠诚,还会剩下什么。
是依旧不变的纯粹?
还是……会染上别的色彩?
比如,恐惧?怨恨?或是……他曾一度渴望却又亲手扼杀的其他东西?
这一夜,乾元宫的主人与影子,皆在各自的无眠与暗涌中,等待着黎明。
………
而遥远的端王府,萧锐正对着一堆抄写好的《论语》打哈欠,脚趾的伤好了大半,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长史!长史!”他压低声音呼唤,“宫里这两天有什么新鲜事没?就……乾元宫那边的?”
被折腾得够呛的长史苦着脸:“王爷,您就饶了奴才吧……乾元宫风平浪静,啥事没有。”
“真的?”萧锐狐疑地眯起眼,“那……药呢?还送吗?”
“这……奴才如何得知啊……”长史简直要老泪纵横。
萧锐摸着下巴,总觉得皇兄那日虽然可怕,但好像……也没把他怎么样?是不是说明……皇兄其实也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