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记得,前世自己被三皇子姜朗枫当街五马分尸之后,那个终日醉醺醺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醒了酒。
他抱着她支离破碎的躯体,老泪纵横,嘶声忏悔:“月儿,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啊!”
他说,生前未尽为父之责,女儿含冤惨死,他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他拉着二房的人,敲响了登闻鼓,告上御前,泣血高呼:“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需偿命!”
然而,暴戾成性的三皇子面对指控,仅轻蔑一笑,振振有词:“杀乔月?只因为她是敌国奸细!若不以此极刑震慑,何以儆效尤?日后谁人都敢通敌卖国了,怎么办?这是杀一儆百!”
他甚至反咬一口,宣称谁再为“奸细”乔月说话,便是同党!
龙椅上的乾帝微微颔首,说:“皇儿所言,有理。”
一言既出,朝堂上下噤若寒蝉,市井街巷,无人再敢议论半句。
乔万泽跪在冰冷的宫门前,磕头直至额前鲜血淋漓,只为求一个真相,一个公道。
“陛下!小女乔月自幼长于京城,从未踏出半步,何来通敌之实啊?!”乔万泽说道。
然而,皇帝漠然俯视,语带寒意:“哦?那莫非,通敌的是你?怪不得,连翰林院的官职都不愿尽心效力。”
百口莫辩。乔万泽银铛入狱。
前世成为鬼魂的乔月去过几次狱中。
她父亲被酷刑伺候,奄奄一息。
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只有后娘——林怡君为救她爹乔万泽四处奔走,散尽嫁妆,变卖田产,耗尽最后一分钱财。
然而,终究无力回天。
爹爹乔万泽被推上断头台的那一日,林怡君身着素服,在同一日,悬梁自尽。
这份决绝而悲凉的情意,乔月至今想着,仍觉得唏嘘不已。
想起前世种种,乔月暗暗叹:这个爹,现在虽颓废,但是,骨子里血未凉……后娘,虽然从小苛待,也并非全然无情。
正想着,目光所及,已见后娘林怡君立在酒馆老板面前,柳眉倒竖,厉声责问。
“你可知,乔家大爷是御笔亲点的探花,曾是翰林院学士?你提着棍子,是想做什么?!我乔府门楣,纵一时蒙尘,也容不得你一个酒馆掌柜作践!是先帝亲题的匾额不够重,还是一品太傅的余威镇不住你了?”
那酒馆老板被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吓得腿软,手中棍子“哐当”落地,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乔家再落魄,也是官身,岂是他一介商贾能轻易殴打的?
呵斥完酒馆老板,林怡君俯身去搀扶烂醉如泥的乔万泽,觉得心头有说不出的伤痛。
这时,乔月已跳下马车,缓步而来。
“后娘,且慢。我过去,和这位老板好好‘聊聊’。”乔月语气平静,脸上带着笑容。
是的,乔月一直叫林怡君为后娘或者继母。
听到乔月说,要和酒馆老板聊一聊,林怡君一怔,随即眼底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兴奋。
乔月那“言出祸随”的乌鸦嘴,自十岁起便让乔家上下避之不及。
但若用在对付外人身上……林怡君觉得,此刻它若能再度“显灵”,倒是再好不过。
乔月走到近前,跪在地上的酒馆老板和两个酒保头也不敢抬。
乔月并未立刻发作,反而细声慢语地问道:“老板,是乔家三爷,让你这么做的吧?”
“啊?!”酒馆老板猛地抬头。
旁边一个酒保已连连点头:“姑、姑娘您……您怎么知道?”
“若非有人撑腰,借你们十个胆子,敢对有功名在身的探花郎动棍子?”乔月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莫说他曾官居翰林,便是单凭这探花功名,我将此事告上官府,也够你们把牢底坐穿!”
酒馆老板激灵灵打个冷颤,后怕不已——幸好,还没真打下去!
“是……是乔三爷说,尽管动手,乔家绝不会追究,事后还……还赏十两银子……”酒馆老板不敢隐瞒,和盘托出。
林怡君气得浑身发颤,扬手欲掌掴酒馆老板,又想令家丁打砸酒馆出气,可念头一转,想到空空如也的库房——砸了要赔,打了人要医治,乔家如今,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林怡君强压下怒火,银牙暗咬:“哦?那你觉得,我们大房,计不计较?”
“我林怡君今日就能让你这酒馆开不下去!”林怡君凤目圆睁,厉声喝道。
京城之地,谁人不识终日买醉的乔家大爷?也都知道,他夫人是礼部尚书林大人的爱女?林怡君或许自身难保,但她背后的林家,碾碎一个小小酒馆,易如反掌。
“不过……探花、学士喝酒,也……也得付钱不是?”酒馆老板小声嘟囔,试图找回一点底气。
“自然要付。”乔月接口,语气淡然,“我父亲此前赊欠的,连同今日酒资,一并结算。不过——”她话锋一转,笑容微冷,“若敢多算一文,明日便送你去见官。仔细想想,是几两酒钱重要,还是你的身家性命重要?”
“是是是!小人这就算!绝不敢多算分文!”老板冷汗涔涔,只觉得这乔家小姐年纪虽轻,眼神却锐利得骇人,句句敲打在要害上。
乔月付清酒钱,老板战战兢兢,半分不敢虚报。
结完账,林怡君扶着乔万泽上了载有轩辕月的马车,车厢顿时拥挤。
乔月便决定独自步行回府,正好看看这暌违两世的京城街景。
此地离乔府不算太远,她未带随从,一人信步而行。
她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咬下一颗,酸甜滋味刚在舌尖化开。
“驾!驾!”
骤然间,急促嚣张的马蹄声砸在青石板上,如骤雨突至!
一群鲜衣怒马的侍卫蛮横地冲入街市,当先一匹高头大马上,锦衣华服的男子扬鞭疾驰。
马鞭破空,狠狠抽向一个躲避不及的卖炊饼老汉!
“啪!”
老人惨叫一声,竹筐翻倒,刚出笼、雪白滚圆的蒸饼,瞬间滚落泥泞之中……
人群瞬间惊恐,尖叫着,四散奔逃。
乔月也往旁边站了站,她抬眼一看,指尖冰凉,那颗糖葫芦在口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
刀削般冷硬的脸庞,鹰钩鼻透着阴鸷,削薄的嘴唇紧抿,一身华贵也掩不住的狠戾之气扑面而来。
三皇子,姜朗枫!
他……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