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观测者引擎的动力,“数据方舟”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那无处不在的、指向终极寂静的引力作用下,无可逆转地滑向“源点”那深邃的黑暗核心。速度越来越快,外部的时间与空间感已彻底扭曲、消失,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向他们身后坍缩。
陈锋和“破烂王”徒劳地尝试着重启方舟的底层规则结构,但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在被否定的领域,任何基于秩序与逻辑的操作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代表终结的黑暗在舷窗外急速放大,如同张开的巨口。
林婉站在方舟最前端,他(她)的表情异常平静。母亲苏媛以最后意识传递的真相,如同风暴后的灯塔,照亮了前路,却也映出了更加残酷的现实。摧毁?还是拯救?这个关乎两个宇宙轮回的抉择,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心智。
但他(她)是“平衡之核”。
他(她)能感觉到怀中“摇篮”核心晶体的搏动,与那“源点”深处传来的、微弱而痛苦的共鸣越来越同步。他(她)也能感觉到,自身权柄那燃烧殆尽的灰烬深处,一点全新的、更加本质的、超越了单纯秩序与混沌的光芒正在孕育。
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方舟即将被那绝对黑暗吞噬的前一瞬,林婉做出了选择。
他(她)没有试图抵抗那庞大的引力,反而放开了对方舟最后的维系,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块剧烈搏动的“摇篮”核心晶体,以及内心深处对母亲、对凌霜、对陈锋、对所有“存在”世界的眷恋与守护之意,全部凝聚在一起!
他(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流萤,主动脱离了方舟,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方式,如同归巢的鸟儿,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源点”的黑暗核心!
“林婉——!”陈锋的呐喊被无尽的寂静吞没。
没有预想中的冲击与毁灭。
当林婉的意识与“源点”核心接触的刹那,他(她)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膜,进入了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内部”。
这里并非物质的内部,而是信息的、规则的、甚至是……“意义”的坟场。
无数凝固的、破碎的、来自上一个宇宙轮回的文明印记、物理法则、生命情感、哲学思辨……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史前生物,以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层层叠叠地堆积、压缩在这里。它们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与变化,只剩下冰冷的、作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这里,是上一个宇宙的……墓碑。
而在那无尽信息坟场的中央,林婉“看”到了苏媛所说的“疾病”的具象化——
那是一片不断蠕动、扩张的、如同宇宙尺度般的……“锈迹”!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概念上的“腐朽”与“停滞”。它如同恶性的癌细胞,侵蚀、污染着那些本应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处于休眠状态的上一宇宙“种子”(即源点本身),将其同化为死寂的、只会本能吞噬的“虚无”!
这“锈迹”散发着一种比“虚无”更加古老、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绝望的气息——那是连“轮回”本身都要否定的、绝对的“终末”!它才是真正的敌人!
段落三:平衡的代价与“摇篮”的献祭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源点”(上一个宇宙的种子)本身并非恶,它只是被这种代表着“终极终结”的“锈迹”所感染、所痛苦,其吞噬行为是这种痛苦引发的、无法控制的本能痉挛!
摧毁“源点”,等于连同被感染的“病人”和作为“病因”的“锈迹”一起毁灭,固然能解除当前宇宙的危机,但也彻底扼杀了轮回的希望,并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而拯救……则需要清除这“锈迹”!
但如何清除一种概念上的“疾病”?
林婉感受到了“摇篮”核心晶体那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般的搏动!它不仅是这个宇宙的造物,其最深层的代码中,更蕴含着那个古老超然文明对“生命”、“文明”、“存在”本身最美好的祝福与守护意志!它是“生”的极致体现!
而“平衡之核”的他(她),是连接两个宇宙、调节生与灭的支点!
一个无比残酷,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在他(她)心中清晰起来——
以“生”之极致,对冲“死”之终极!
他(她)要利用“摇篮”核心晶体所代表的、这个宇宙最蓬勃的“存在”之力,结合自身“平衡之核”的权柄,去净化、去中和那片侵蚀“源点”的“锈迹”!
但这意味着,“摇篮”核心晶体将彻底消耗,而作为支点和桥梁的他(她),也极有可能在这两种终极力量的冲击下,灰飞烟灭!
没有第二种选择。
林婉(苏婉)的意识中,闪过母亲苏媛最后期盼的眼神,闪过凌霜化作混沌壁垒时的决绝,闪过陈锋和“破烂王”不离不弃的信任……
他(她)笑了。那笑容纯净而释然。
“定义:以此身为桥梁,以此心为砝码……”
他(她)将那块光芒万丈的“摇篮”核心晶体,缓缓按向自己的胸口,与他(她)那新生的、包容了秩序与混沌的光芒核心融合为一!
“平衡……开启!
无法形容的光芒,猛然从“源点”那绝对黑暗的核心内部爆发出来!
那不是毁灭性的爆炸,而是一种温暖的、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创造力的、淡彩色的光辉!这光辉如同洗涤一切的潮水,以林婉为中心,向着那无尽的信息坟场、向着那弥漫的“锈迹”席卷而去!
光芒所过之处,那概念上的“锈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了无声的、代表着“终末”被瓦解的哀鸣,迅速消融、褪去!而那些被冻结的、上一个宇宙的信息残骸,在接触到这蕴含着“生”之祝福的光芒后,并未复活,而是仿佛得到了安息与净化,变得更加宁静,重新沉入了“源点”深处,等待着或许在遥远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再次萌发。
“源点”那令人窒息的吞噬引力,开始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那痛苦的、本能般的痉挛平息了。
在这净化与新生的光芒洪流中央,林婉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他(她)的意识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正在快速消散。他(她)能感觉到,“摇篮”核心晶体已然化为最本源的光,与他(她)的权柄、他(她)的意志彻底融合,完成了这最后的使命。
他(她)的最后一眼,“看”向了那艘在引力减弱中终于稳定下来的、粗糙的“数据方舟”,以及方舟内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活下去……”
一道微弱的、带着无尽祝福与告别意味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涟漪,拂过陈锋和“破烂王”的心神。
下一刻,光芒达到极致,然后骤然内敛、消失。
“源点”核心恢复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黑暗,而更像是一片深邃的、孕育着未知可能的……“虚无之海”的源头。那致命的引力场消失了。
“数据方舟”静静地悬浮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宇宙尺度“手术”的区域。
陈锋和“破烂王”瘫坐在方舟内,望着那片重归寂静的黑暗,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们知道,林婉成功了,也……付出了所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银白色的星光,突然在远处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仿佛宇宙的灯盏被重新一一点燃。
一条由星光指引的、通往“存在”宇宙的路径,在那片被净化的“虚无之海”中,缓缓浮现。
那是归途。
陈锋擦干眼泪,站起身,握紧了操纵杆。“破烂王”默默地点点头,开始调整方舟的方向。
方舟启动,沿着那条星光路径,向着家的方向,缓缓驶去。
星光照耀着前路,也照耀着方舟内部。在方才林婉消失的位置,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融合了白金与淡彩色的光粒,如同宇宙尘埃般,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牺牲、平衡与希望的,未尽的故事。
(第一百章 完,亦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