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铁匠铺的屋檐,炉火就已经熊熊燃烧。韩烨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汗珠顺着脊背滚落,在炙热的铁毡上发出的声响。
韩烨!清风镇的王掌柜来了!吴昊的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年冲进铺子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手里攥着的订单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要订二十把菜刀,还愿意出双倍价钱!
铛——韩烨手中的铁锤停在半空,溅起的火星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他直起酸痛的腰背,用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清风镇的王掌柜?铁匠铺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怎么会知道咱们这儿?
是张屠户说的!吴昊兴奋地凑到炉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油纸包的芝麻糖,喏,这是王掌柜给的。他说张屠户把你夸上天了,说你打的杀猪刀能削铁如泥,他用了半年连个豁口都没有!少年说着模仿起张屠户粗犷的嗓音:猎虎村那个小韩铁匠,一锤子下去连精铁都得喊疼!
韩烨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吴铁匠沙哑的笑声:老王啊,你可算找对地方了。老人掀开厚重的皮帘子,身后跟着个穿靛青色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那人腰间挂着的白玉算盘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手指上三枚金戒指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王掌柜的目光在铁匠铺里逡巡,从墙角堆放的矿料到架子上整齐排列的成品,最后落在韩烨刚淬完火的铁犁上。他弯腰用指甲弹了弹犁头,清脆的回响在铺子里久久回荡。好钢口!王掌柜直起身,袖口沾上的煤灰都顾不上拍,张屠户果然没骗我,这手艺在清风镇找不出第二家。
韩烨赶紧扯过搭在椅背上的粗布汗衫套上,手心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伸出去:王掌柜过奖了。您要的二十把菜刀,是家常用的还是......
十把给醉仙楼的后厨,得能剁开牛腿骨的那种。王掌柜从袖中掏出张单子,密密麻麻写满要求,另外十把是卖给镇上住户的,得经得起老太太们天天磨。他突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清风铁匠铺的老李去年开始偷工减料,菜刀用不到三个月就卷刃。你要是打得好......金戒指在订单上敲了敲,我们杂货铺往后所有的铁器都从你这走。
炉火爆出个火星,映得韩烨眼睛发亮。他接过订单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不是疲惫,而是某种久违的热流正从心底涌上来。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比炉火更让人温暖。
您放心。韩烨把单子仔细折好塞进怀中,不管多少钱,每把刀我都会当给自己家人打的。他转头看了眼墙上的黄历,十天后您来取货,若是有一把不满意,定金全数退还。
痛快!王掌柜大笑时露出颗金牙,从钱袋里排出两贯铜钱,这是定金。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个皮囊,醉仙楼的二厨让我捎来这个,说是他家乡的乌兹钢,让你试着掺在刀刃里。
韩烨接过皮囊的手猛地一沉。掀开袋口,漆黑如墨的钢块在火光中泛着蓝紫色的暗纹,这是西域来的上等材料,他只在吴铁匠的图谱上见过。这样珍贵的原料交给素未谋面的铁匠,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考验。
告诉二厨,韩烨深吸一口气,把皮囊郑重地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我会用这块钢打出能传家的刀。
送走王掌柜后,吴铁匠突然从背后重重拍了下韩烨的肩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年轻人一个激灵。好小子!老人眼中闪着韩烨从未见过的光彩,不声不响就把买卖做到清风镇去了?当年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在给师父递锤子呢!
韩烨正要回答,突然瞥见师父扶腰的动作——不知从何时起,老人站着时总要把左手撑在后腰上。那个曾经能连续抡锤四个时辰的吴铁匠,现在连弯腰捡块铁料都要喘半天。
是您教得好。韩烨声音有些发哽,急忙转身去整理工具架,当年要不是您收留我们兄妹......
少来这套!吴铁匠抓起块煤渣作势要砸,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从明天起,大件铁器我来督造,这些订单你全权负责。老人忽然压低声音,我老了,眼睛开始发花,上次打镰刀差点把指头削掉......见韩烨要说话,他摆摆手,别废话,现在你是铺子的顶梁柱了。
炉火映着两人沉默的侧脸,墙上的工具影子像某种古老的图腾。韩烨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他和弟妹蜷缩在漏雨的草棚里,是吴铁匠踹开门,把三个湿漉漉的小鬼拎回铁匠铺。那天老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想活命就学打铁,修仙的都是没吃过苦的傻子。
从那天起,铁匠铺的订单像三月里的山桃花,一夜间开满了枝头。清风镇的醉仙楼刚送来锦旗,济世堂的大夫就登门订制手术刀;猎户们还没取走新打的箭簇,县衙的差役又送来修缮刑具的活计。韩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生火,常常忙到北斗星斜才能歇下。他的手掌磨出血泡,结痂,再磨破,最后变成层叠的老茧;胳膊酸痛得举不起饭碗,却在听见淬火的声时又充满力量。
因为这些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只是生计,更是乡亲们用真金白银投的信任票。曾经那个因为没有灵根而低头走路的少年,现在能挺直腰杆接受清风镇商贾的作揖。酒肆里流传的说法是:猎虎村的韩小师傅,打的菜刀能当传家宝,修的铁锅能当铜锣敲。这比什么的虚名都让人踏实。
韩烨!吴昊举着账本风风火火冲进来,差点撞翻晾着的铁器,你看这个月订单!少年把本子拍在桌上,震得茶碗跳了三跳,光是定金就收了两百贯!张婶说要给她儿子说媒,村东头李员外问要不要合伙开分铺......
韩烨望着密密麻麻的订单,突然听见后院传来清脆的笑声。透过窗棂,他看见六岁的韩玥正举着新做的铁环奔跑,阳光给小姑娘的发梢镀上金边;韩烈蹲在鸡窝旁,小心翼翼地把刚得的芝麻糖掰成两半,大的一半塞给妹妹。灶房飘来炖肉的香气,母亲哼着小调在补他磨破的衣衫。
铁砧上的半成品菜刀映出他模糊的脸。韩烨忽然想起王掌柜留下的乌兹钢——那种西域神铁据说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显出其花纹。他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铁牌,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上面精工出细活五个字已经磨得发亮。
吴昊,韩烨转身往炉膛里添了把焦炭,火苗地窜起老高,明天去问问村口的陈木匠,能不能做块新匾。他举起铁锤的剪影投在墙上,像棵正在抽枝的树,韩氏铁器四个字。
少年的眼睛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亮。他仿佛看见自己打的铁器正沿着商路走向远方,每件作品都是块活招牌。这个曾经被修仙门派拒之门外的少年,正在铁与火的洗礼中,锻造着属于自己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