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老街的梧桐叶，在斑驳的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林晓踩着光影走进巷口时，恰好撞见周志强正蹲在王大爷家的门槛上，手指抚过墙上新糊的水泥，眉头微蹙。施工队的工人正忙着更换屋顶的瓦片，叮叮当当的声响里，混着老木料特有的清香，驱散了往日里挥之不去的霉味。
“周局，进度怎么样？”林晓的声音被风吹得轻轻柔柔，双肩包上还沾着仿古街商户送的桂花，那是今早走访时陈秀莲硬塞给她的，说“熏熏香，沾点烟火气”。
周志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底带着欣慰，却又藏着几分谨慎：“屋顶的破瓦全换了，漏水的墙面也补了，就是这水泥，我总觉得硬度差点意思。”他转头看向施工队队长老张，语气沉了些，“老张，咱们可是当着百姓的面承诺过，要按最高标准修，不能糊弄。”
老张搓了搓手，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周局您放心，都是合格材料，就是这老街的房子年代久了，得慢慢找平，不着急。”他说着指向屋里，“王大爷正看着呢，不满意咱们立马改。”
林晓跟着周志强走进屋，一股淡淡的石灰味扑面而来。原本斑驳脱落的墙面被刷得雪白，漏雨留下的黑渍不见了踪影，墙角那个曾经用来接雨水的搪瓷盆，此刻被王大爷擦得锃亮，摆在窗台上盛着晒干的野菊花。老人坐在临时搭的木凳上，眯着眼睛看着工人安装新窗框，浑浊的眸子里映着阳光，亮得像藏了颗星星。
“林组长来了。”王大爷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起身时动作比之前利索了不少，“快坐，快坐，这房子现在亮堂得很，我老婆子要是还在，指定得乐哭。”
林晓扶住他，指尖触到老人枯瘦的手腕，皮肤粗糙却温热。她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墙角的霉斑爬得老高，地面湿漉漉的，王大爷蜷缩在破沙发上，关节炎发作时连起身都难，嘴里反复念叨“等迎检结束就好了”，可那“结束”遥遥无期。如今，新换的铝合金窗框透着光，把老人的脸照得暖融融的，连皱纹都显得柔和了。
“王大爷，您试试这新床，看看稳不稳。”施工队的年轻工人扛着一张崭新的木板床走进来，床架是实木的，还带着淡淡的清漆味。这是林晓特意申请的，用的是赵立群涉案赃款里的钱，她说“百姓受的苦，得用这些不义之财来补”。
王大爷颤巍巍地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床垫，又轻轻坐上去，床板稳稳当当，没有一丝晃动。老人忽然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抹眼角，声音带着哽咽：“这辈子没睡过这么好的床，以前那床，泡了水之后吱呀响，一翻身就担心塌了。”他转头看向林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真切的感激，“姑娘，要不是你们，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烂在这破房子里了。”
林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她想起第一次暗访时，绕到遮羞墙后，看到的就是这破败的老街，王大爷对着墙叹气，说“遮羞墙遮不住漏雨的房”。那时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既怒赵立群的虚伪，又疼百姓的隐忍。如今，遮羞墙拆了，破房子修了，老人脸上有了笑，这才是她想要的“整改成效”，不是冰冷的文件和数据，而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王大爷，这是我们该做的。”林晓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给老人倒了杯温水，“以后房子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民生监督员，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们一定及时来修。”她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手机号，还有民生监督员的联络方式，“陈秀莲大姐也当选了监督员，她离这儿近，有事喊她也方便。”
周志强在一旁看着，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在文旅局干了三十年，亲眼看着老街从热闹到萧条，看着赵立群为了仿古街的“面子”，把老街的“里子”抛在脑后。他儿子以前就在老街开了家手工艺品店，后来被强制换招牌，资金断裂闭了店，那段时间，他夜里总睡不着，想着家乡的好，心疼它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今，看着工人有条不紊地修缮房屋，看着老人脸上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三十年的坚持没白费，那些被赵立群驳回的整改方案，那些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回响。
“王大爷，您还记得不，去年雨季，您家污水倒灌，床都泡烂了，我来反映情况，赵立群的秘书说‘先保迎检，民生暂缓’。”周志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言说的愧疚，“那时候我没护住大家，对不起。”
王大爷拍了拍他的胳膊，反过来安慰道：“周老弟，不怪你，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人，是那赵书记眼里没有老百姓。现在好了，你们来了，老街活过来了，比啥都强。”老人指了指窗外，“你看，隔壁李婶家也开始修了，她那房子比我这还破，以前总说‘凑活住’，现在也盼着亮堂呢。”
正说着，施工队队长老张拿着一卷电线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周局，林组长，这电线是按标准采购的，可我刚才看了看，有几卷的绝缘层好像有点薄，要不咱们换一批？就是得耽误半天工期。”
周志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接过电线，用手指捏了捏绝缘层，又对着光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老张，这可不能含糊！老街的老人大多眼神不好，电线要是有问题，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必须换，工期能赶，安全不能赌！”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十年的隐忍，让他比谁都清楚，整改不能走过场，民生工程容不得半点马虎。
老张愣了愣，随即点头：“行，周局，我这就联系供货商，马上换一批合格的来，今天加班加点也得把电线铺好。”
林晓看着周志强较真的样子，心里满是敬佩。这个在基层干了三十年的老党员，没有被磨平棱角，反而把对家乡的爱、对百姓的责，都刻进了骨子里。她想起陈谨说过的“基层需要敢较真、肯务实的干部”，周志强就是这样的人，他懂老街的肌理，懂百姓的心思，这比任何华丽的整改方案都重要。
“周局说得对，安全第一。”林晓补充道，“供货商那边要是有问题，我们可以联系市场监管部门介入，绝不能让不合格的材料流入老街。”她转头看向老张，语气温和却坚定，“张队长，我们搞整改，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是为了让百姓住得踏实。慢一点没关系，要的是质量，是放心。”
老张连连应声：“林组长放心，我这就去办，保证用最好的材料，绝不敢糊弄。”说着便匆匆走了出去。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屋顶传来工人铺设瓦片的声响，沉闷而有力，像是在为老街的新生敲打着节拍。王大爷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老街热闹非凡，孩子们在巷口追逐嬉戏，商户们热情地吆喝着，阳光洒在青石板上，亮得晃眼。
“这是三十年前的老街。”王大爷指着照片，眼神里满是怀念，“那时候多好啊，没有什么遮羞墙，房子虽然旧，但不漏雨，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日子过得踏实。”他叹了口气，又笑了，“现在好了，老街又要变回以前的样子了，甚至更好。”
林晓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眼前的屋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所谓民生，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不漏雨的屋顶、安全的电线、踏实的床铺，是老人脸上的笑容，是邻里间的烟火气。赵立群花八千万打造的仿古街，再光鲜亮丽，也抵不过老街这一砖一瓦的温暖，抵不过百姓发自内心的踏实。
“王大爷，以后老街会越来越好的。”林晓轻声说，“我们还计划在巷口建一个养老服务站，有体检设备，有康复器材，还能给独居老人送餐，您以后没事可以去跟老伙计们下棋、聊天。”
王大爷眼睛一亮，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我这腿不方便，出门看病难，有了服务站，可就省心多了。”他紧紧攥着林晓的手，力道不大，却满是依赖和信任，“姑娘，你们是百姓的青天啊。”
林晓的鼻子一酸，连忙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她想起前作在隆安办案时，一位老人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终于有人为我们做主了”。那时她以为，查办了贪官、整改了问题，就是圆满的结局。可到了古县她才明白，民生守护没有终点，查办赵立群只是开始，建立长效机制、解决一个个具体的民生痛点，让百姓一直过得踏实，才是真正的“圆满”。
周志强看着林晓泛红的眼眶，心里了然。这个年轻的女组长，看着泼辣干练，心里却比谁都软，比谁都在乎百姓的感受。他想起自己三次提交整改方案被驳回时的沮丧，想起儿子闭店时的失落，想起偷偷给林晓通风报信时的忐忑，如今这一切都有了意义。老街的瓦砾正在生出温度，百姓的心里正在燃起希望，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
“林组长，养老服务站的设备已经采购到位了，等老街修缮完，就能安装调试。”周志强说，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慰，“我已经跟民政局对接好了，会请专业的医护人员定期来坐诊，保证让老人们放心。”
林晓转过头，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眼底的水光被阳光照得晶莹：“太好了，周局，有你在，我放心。”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古县，但有周志强这样的干部，有民生监督员制度，有百姓的参与和监督，古县的形式主义不会卷土重来，老街的温暖会一直延续下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铺满了整条老街。修缮后的房屋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施工队的工人还在忙碌，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王大爷坐在新床边，看着窗外的景象，嘴角一直挂着笑，仿佛在憧憬着未来的日子。林晓和周志强并肩走出屋，看着这条正在重生的老街，心里满是踏实。
“周局，你看，这才是古县该有的样子。”林晓轻声说。
周志强点点头，目光深远：“是啊，没有虚假的光鲜，只有真实的温暖。以后我会盯着，绝不让任何人再折腾老街，再折腾百姓。”
就在这时，周志强的手机响了，是施工队的材料员打来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周局，刚才我核对建材时，发现有两批水泥的标号不对，比合同约定的低了一个等级，是不是供货商搞了手脚？”
周志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温和被锐利取代：“你把批次和供货商信息马上发给我，我现在就去核实。”挂了电话，他看向林晓，语气坚定，“林组长，看来这整改路上，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半点不能松懈。”